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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朵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走進臥室打開了電腦。在電腦啟動的過程中,米朵走到衛生間洗手,然後走進客廳打開音響,推開客廳裏的窗戶,又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想找點東西來吃。冰箱裏除了一袋切片麵包和幾聽魚罐頭之外,沒有什麼好吃的。米朵隨意地拿出麵包,在微波爐裏略一加熱,又衝了杯牛奶,邊吃著麵包邊喝牛奶,又走進了臥室。

電腦屏幕上的背景畫麵是米朵自己挑選的一幅照片,那是一片美得令人窒息的海灘。藍色的地中海式的天空,和米朵理想中最純淨的顏色一樣,仿佛連人的呼吸都承受不起。沙灘是雪一般的白,看上去質地細膩,布滿線條柔和的波紋。米朵不明白,那明明是固體的沙灘,為什麼會有水一樣的波紋。沙灘的遠處就是海,它的色彩很複雜,即使在一幅照片裏,也表現出深深淺淺不同的色係。在海與沙交際的邊緣,有兩個孩子蹲在那裏,看不清他們在幹什麼。米朵每一次開電腦看見這幅畫麵時,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去想象這兩個孩子正在做些什麼,直到撥號上網的過程結束,那個顯示著連接狀態的對話框飛到角落裏為止。

這一段時間以來,米朵對於電腦的使用漸漸熟悉起來。她建立了自己的電子信箱,在好幾個網站上注冊了用戶名,成為一些虛擬社區的會員。大部分在網上的時間,米朵都是在瀏覽各種各樣的信息。平時幾乎從來不看電視,也很少看報紙的米朵,卻有了興趣在網上了解世界各地的最新時事。她也經常去一些BBS討論版,看上麵形形色色的文章,雖然那些文章和論調總是魚龍混雜,但總有一部分文章的精妙會令米朵感到吃驚。

米朵有時候想,網絡上言論的自由的確是現實世界中無法比擬的。任何一個人隻要建立一個ID,就可以在網上為所欲為地說著自己想說的話。這些話往往是現實生活中不可能表達的某些思想、情感和喜怒哀樂的情緒。因為隻要你願意,沒有人知道你是誰,沒有人能夠找到你在哪裏。就像網絡上那句經典的笑話:在網絡上,沒有人知道你是一條會打字的狗。

米朵在電腦前坐下,打開自己的電子信箱。信箱裏有兩封新來的郵件,一封是米朵在外地的同學程之傑發的,另一封則是普克的。以前米朵和遠在深圳的程之傑一直靠電話聯係,偶爾會有書信,但這些年來,米朵的信件越來越少。一方麵是因為各種各樣的現代通訊聯絡方式既快捷又簡單,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安安靜靜坐下來寫信的心情似乎消失了。

米朵先打開普克的郵件。

普克在郵件裏說:自從你裝上了電腦,找你似乎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好幾個晚上我打電話給你,你家的電話總是在占線。白天我們都要上班,沒辦法和你聯絡。要不是那天晚上幫你建起這個信箱,我現在真不知道該怎麼找到你了。我的電腦和電話都已經裝好,晚上你在網上的時候,很可能我也在上麵。網絡讓世界變小了。PS:我的信箱就是用來給你發郵件的這一個,直接回複即可。電話號碼告訴你,不過如果占線的話,還是打我的尋呼好了。

米朵看著普克的郵件,不禁微笑起來。這些天來,米朵除了白天在醫院上班的時間,幾乎所有的業餘時間都泡在網上,甚至連一個尋呼也沒有給普克打過。而普克回來後,除了那天晚上在米朵這裏吃飯,之後這麼多天裏,米朵再沒有接到過普克一個電話這件事,米朵也沒有放在心上,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回事。

直到這時,米朵才覺得有些奇怪。她心裏清楚自己對普克的感情,也明白自己內心對普克的期望。毫無疑問,普克在米朵心目中的位置,是以前任何人所沒有的重要。而這段時間以來,就因為上網,米朵竟然幾乎忘記了普克的存在,普克說過網絡有時候會像毒品一樣麻醉人的精神,會轉移人的痛苦和焦慮,也會令人上癮而不可自拔,難道這真的都是網絡的魔力麼?

普克的郵件,忽然又喚起了米朵對他的想念。米朵覺得自己應該馬上給普克打個電話,可她此時正用電話線上網,要打電話還得先下線才行。想想還是先把程之傑的信看過之後再下線給普克打電話吧,於是,米朵又打開了程之傑的郵件,裏麵倒是沒說什麼,隻是隨便談了談他的近況,問米朵是不是到了現在仍然單身一人。然後就說他最近離婚了。

程之傑說:還是你明智啊,我繞了一圈,又回到孤家寡人的狀態,可這一圈真是把人累壞了。兩年的婚姻就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和人之間是不可能真正溝通的。所謂的心靈相撞,靈肉交融,隻可能是一個階段,甚至隻是一個瞬間。一個人生命中的大部分旅程,注定會孤立無援。

程之傑的這封郵件,讓米朵愣了好一會兒。

米朵沒想到程之傑會離婚,因為程之傑當年的愛情故事是被他們這一屆學生奉為經典的。程之傑的妻子——現在應該稱作前妻的林園園,當年也是米朵他們醫學院的,但比程之傑米朵他們低了四屆。林園園入校時,程之傑已經開始畢業前的實習。也許是從第一次接觸開始,兩人之間便碰撞出火花,在很短暫的時間裏,火花就燃燒成了熊熊的火焰。

程之傑在學校的時候是一個活躍分子,才華橫溢,英俊逼人,是醫學院裏眾多女生暗中青睞的一個熱點。然而程之傑不知為什麼,對女性——尤其是熱情的女性——總是抱著避而遠之的態度,從來沒有和任何一個女生建立過戀愛關係,倒是和同班的米朵之間保持著較為親密的朋友關係。也許那是因為米朵在和異性來往的時候,總是顯得非常小心和謹慎的原因。

自從認識了林園園,程之傑就像變了一個人,非常突然地沉入戀愛的小世界裏。在他追求林園園的階段,醫學院的校園裏曾出現過一次奇觀。有一個傍晚,從校園門口一直到圖書館的幾百米馬路邊,每隔幾步,路邊的樹幹上,或是冬青枝上,或是電線杆上,都有一枝鮮紅的玫瑰。它們有的被插著,有的被細繩捆著,有的用透明膠粘著。在黃昏的夕陽中,陸陸續續走在路上的師生們都注意到了這一景觀。稍後,程之傑和林園園一同走出圖書館,林園園很快就發現了那些顯然是非自然生長狀態的玫瑰花,而她身邊的程之傑則顯出若無其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