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晚飯幾乎是在兩個人的沉默中吃完的。飯後,普克幫著米朵收拾碗筷,米朵也不拒絕,兩個人一起很快收拾好餐桌,洗好碗。由於一起忙活著這些家庭瑣事,剛才飯桌上那種低落的氣氛又漸漸消失了,他們重新開始說笑,隻是暫時都沒有提起剛才所談的話題,而隻談論一些各自生活中的趣聞趣事。
之後,兩人來到了陽台上呼吸新鮮空氣。隆冬之夜,室外的空氣寒冷但清新,夜空晴朗遼遠,半空中懸著一輪渾圓的月亮,月華如水,蒼穹中的星光幾乎隱匿不見了。遠處傳來隱約的火車汽笛聲,但夜晚不但不因此顯得嘈雜,反而愈發顯得安靜。普克和米朵靠在陽台的欄杆上看著深冬的夜色,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後來還是米朵先開了口,她低低地說:“真美,真安靜。”
普克說:“是啊,有時候看到這麼美好的事物,簡直想象不出這個世界上還有罪惡和醜陋的一麵。”
米朵凝視著夜空,說:“這種時候,讓我覺得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真的可以很接近。”
普克轉過頭望著米朵的側麵,說:“米朵,我……”又是一種突如其來的衝動,令普克很想對米朵說一句表達情感的話語,但不知為什麼,這句話就在嘴邊了,仍然還是說不出口。
米朵似乎並沒有在意普克的矛盾,而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普克,因為認識了你,讓我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不那麼孤單。”米朵的目光朦朧地投向遠處,沉靜地說著:“我在不久前才知道了自己小時候的遭遇。那時我才四、五歲,單純弱小,總是害怕失去父母親的愛,總是小心翼翼地希望看到父母親的笑容。這麼一個小孩子,被一個卑鄙無恥的老頭子侵犯了身體,就認為自己不再是個純潔的好孩子,因此一直仇恨、輕視自己,也懼怕知道事情的真相。就這樣長大了,因為不想記憶,就真的以為忘記了那段被傷害的痛苦經曆,可其實,那段記憶就像毒瘤一樣殘留在記憶深處,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個階段都毒化著我的心和我的情感。”
普克在米朵說到她所受的傷害時,感到自己內心一陣不可遏製的抽搐,他不由伸出手臂緊緊攬住米朵的肩膀,也察覺到來自於米朵體內的輕微顫抖。
米朵繼續說:“總是覺得自己應該活得很幸福,卻一直沒有體驗過幸福的滋味。總是渴望能夠象普通人一樣正常愛和被愛,可又一直下意識地躲避愛情。這就是我自己身上最大的問題,我找了很多年沒有找到病因,後來終於找到了,就非常想告訴你。”
米朵說到這裏,把臉轉過來,勇敢地看著普克的眼睛,說:“普克,今天你談到結婚的話題。說真的,很長時間以來,我心裏的一個願望就是能夠和你真正生活在一起。可我又知道,不僅僅是我內心存在問題,你也曾對我說過你自己的問題,我不知道現在你的問題是不是已經真正解決了。如果隻是一時的衝動,那我寧可繼續等待,希望總有一天,當我們都健康堅強的時候,再走入兩個人的婚姻。”
普克目不轉睛地看著米朵,月光下,米朵的麵孔泛著一層美麗的光茫,眼睛烏黑深黝,充滿了生命力。普克禁不住低下頭,溫柔地親吻著她的額頭,她的麵頰,她的嘴唇,他們在這樣充滿柔情的親吻中,彼此都感到了對方的情意。
當他們分開時,普克低聲對米朵說:“米朵,看到你這麼健康,我真為你高興。”
米朵坦誠地笑了。
普克認真地說:“你說的很對,其實你意識到我身上的問題,的確是存在的。最起碼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完全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我想,這和我主觀上回避的態度有關。可現在,看著你越來越健康,我開始覺得有信心麵對過去了。”
米朵微笑著問:“你覺得我的存在能夠給你帶來正麵的影響嗎?”
普克點頭說:“當然。”
米朵說:“那好,我願意等你。”
普克再次擁抱米朵,他們在夜色裏體會著來自於對方的溫情和力量。
“冷嗎?”普克問道。
“不冷,心裏暖洋洋的。”米朵從普克懷裏抬起頭來,看著陽台下麵的萬家燈火,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說:“哎,普克,這兩天咱倆都忙,有件事兒一直想跟你說都沒機會。”
普克問:“什麼事兒?”
米朵臉上露出一絲困惑的表情,說:“這段時間我不是經常上網嗎?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叫神采飛揚的人,我不知道這人的性別、年齡和職業,不過看起來好像是一個男人。我們聊過幾次,他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他的談話裏隱藏著什麼危險的信號。我還記得我剛學會上網的時候,你就告訴過我,網上的世界並不完全是虛擬的,也不是想象中那麼安全和平,當時我還有點兒不以為然,可現在我好像真有點兒,有點……我也說不好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普克的興趣一下子就被米朵的話提起來了,說:“哦,你們談到什麼話題呢?”
米朵回憶著說:“他打字的速度很快,我跟不上他,總是他說好幾句,我才說上一句。不過有時候他會等著我把話說完,而且看樣子他並沒有同時和其他人在聊,讓人覺得他性格中有種執著東西。”
米朵把第一次和神采飛揚交談的內容盡量完整地告訴了普克。那段網上的對話,由於充滿了一種隱含危險的神秘,使得米朵對它印象深刻,基本上沒有遺忘的部分。普克一直很認真地聽米朵說著,明顯地對這個叫神采飛揚的人產生了興趣。
等米朵把一大段話說完,普克問:“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個城市?”
米朵搖搖頭,說:“不知道,我上網時間不長,即使是和別人談話,也都處於一種被動的地位,而且你也知道,就是在現實生活裏,我也不太習慣詢問別人的個人問題。所以他不告訴我的問題,我都沒問他。”
普克問:“那麼後來你們又談過幾次?”
米朵想了想,說:“大概有三、四次吧。”
普克又問:“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內容呢?”
米朵說:“要說具體有什麼特別的內容,好像也沒有。我們倆的談話,其實說的最多的就是第一次,後來幾次,我因為第二天上午有手術,上網的時間都不敢太晚,聊一會兒就下來了。再說我打字慢,等我說一句話要費白天時間。不過,雖然後來談的不多,但是對這個人,我還是會有第一次交談時的那種感覺。”
普克若有所思地說:“神采飛揚這個名字明顯帶有感情傾向,聽上去給人一種意氣風發的感覺,給自己取這麼一個ID的人,按理說應該具備樂觀、磊落的性格,或者至少他內心裏比較欣賞這種性格。但聽你說了你們談話的內容,又覺得這個人身上好像有種陰鷙、壓抑的感覺。他一直對你提問,問題提得很尖銳,而對你的反應又能做出比較準確的判斷,看得出他的感覺很纖細,是個敏銳而且聰明的人。一般說來,在網上的人,如果以某種隱匿的身份出現,那麼他所表現出來的潛質,通常是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的部分。而在為自己起網名的時候,往往又會表現出和日常生活中相對接近的性格。所以我覺得,這個神采飛揚,在真實生活中很可能具有一種矛盾的性格,而且心裏存在某種排遣不了的壓抑和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