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心把頭輕輕靠在常遠肩上,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常遠說:“昨晚為什麼心情那麼不好?真讓人心疼。”
何天心歎了氣,說:“唉,還不是因為家裏父母的事。”
常遠說:“你們為什麼吵架?”
何天心說:“其實根本就沒有具體的原因。我們家總是這樣的,要麼就把各自的心裏話悶著不說,裝作一派和平。要麼就歇斯底裏,亂吵一氣。”
常遠說:“可能因為你總是不回家,他們想你了。”
何天心說:“他們才不會真的想我,隻是他們兩個沒有感情的人在一套房子裏呆久了,互相都會膩味對方,就想把我拖進去。”
常遠說:“他們隻有你這麼一個女兒,我想一定還是很重視你的。”
何天心不以為然地說:“你不懂我們這個家,看上去好像每個人都在為了這個家的完整而犧牲自己,可心裏都很痛恨這種犧牲,隻是又更多地顧及外人的眼光和評價,所以就這樣表裏不一地維持了。”
常遠說:“昨晚你們吵架了,今天他們會不會來這兒看你?”
何天心搖著頭說:“不會,這樣吵過之後,他們會有幾天互相折騰的日子,才不會有空兒想起我。還得過幾天才會給我打電話的。”
常遠摸摸何天心的頭發,問:“這麼孤單,就沒交幾個知心點兒的朋友?你那麼美,又有才情,就沒有男孩子追你?”
何天心閉起眼睛享受著常遠的撫摸,說:“在生活中,我是他們所說的那種性格孤僻的人,幾乎不可能和身邊的人交上朋友。也隻有在網上,我才有說心裏話的勇氣。而且隻相信你一個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常遠喃喃地說:“也許這就是注定的緣分吧?”
何天心也喃喃地說:“嗯,一定是上輩子就注定的緣分。不然,世界這麼大,我怎麼就遇見了你?”
何天心說著,眼睛微微睜開,仰起頭看著常遠,臉離常遠的臉越來越近。常遠半低著頭看著何天心的眼睛,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他們一上一下地凝視著對方,終於兩張臉靠近了,兩人的嘴唇慢慢貼在一起。
米朵終於從網上退下來,下來之後便給普克打了一個尋呼。普克的回電很快來了。
米朵說:“今晚他一直沒有來,不過不知道有沒有用其它的名字。”
普克說:“我已經知道了,沒有臨測到他的名字。”
米朵有點兒沮喪地說:“不知再晚一點兒他會不會上網,我實在等不下去了。”
普克溫和地說:“不用等了,監察處這段時間會注意的。現在都半夜了,你早點兒睡吧,別太累了。”
米朵心裏空蕩蕩地,有種沒著落地感覺。她本想就這樣把電話掛了,可又覺得頭腦很緊張,絲毫沒有睡眠的感覺。聽到米朵既沒有說再見,也沒有掛電話,那邊的普克很敏感地意識到米朵有心事。
“怎麼了,米朵?”普克關切地問。
米朵猶豫著,說:“我——我好像睡不著,想和你說說話。”
普克問:“要我去看你嗎?”
米朵說:“你現在還在局裏是嗎?能不能來看我?”
普克說:“當然可以,處裏有同誌值班,如果有情況都會做記錄的,我在這兒隻是因為自己有點兒著急。那你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去看你。”
米朵說:“好的,我等你。天晚了,騎摩托小心點兒。”
掛了電話之後,米朵在家裏又等了不到半個小時,普克就到了。不知是什麼原因,這次見到普克,米朵心裏有種和前幾天不太一樣的感覺,那種因為網絡的虛幻而產生的對感情的不信任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對普克由衷的信賴和依戀之情。
一進門,普克就看出米朵很疲倦的樣子,說:“其實你真應該休息了,看上去很累,眼圈都黑了。這兩天為了神采飛揚的事情,你沒少操心。”
米朵走到普克麵前,輕聲說:“普克,忽然想讓你抱抱我。”
普克微微一怔,微笑起來,張開手臂把米朵抱進懷裏。米朵一聲不吭,安靜地任由普克抱著。她的耳朵正好貼在普克的唇邊,聽得到普克規律有呼吸聲。兩個人就這樣相擁著站在一起,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後來,米朵從普克懷裏直起身子,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不知怎麼了,忽然變得很軟弱,心裏很需要一個依靠似的。”
普克溫柔地說:“其實不止是你,我也是一樣的。”
米朵仰頭凝視著普克的眼睛,問:“是麼?我一直覺得你比我堅強許多。”
普克說:“每個人心裏都有最脆弱的一個地方,可能平時會被自己保護得很好,但在某些特定的環境特定的時間,卻很容易被碰觸到。那種時候,再堅強的人也會表現出脆弱的一麵了。”
米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大概真的是這樣吧。”
說這話時,米朵想到了自己。事實上,在不了解米朵性格的人眼裏,米朵是一個外表冷靜幹脆、不拖泥帶水的女性。從上大學起就離開家,直到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幾乎總是獨自一人在外生活,不接受異性的追求,也沒有過多的朋友。似乎米朵天生就如此堅強和獨立,沒有女性常有的軟弱。
而米朵自己卻知道,事實並非完全如此。多年來,米朵沒有真正接受過異性的感情,也不能正常地去愛一個異性,隻是因為潛藏在她心底深處的那個罪惡的秘密。在那個秘密被揭開之前,幼小的米朵因為害怕為此失去父母親人的愛,本能地努力忘卻那段被傷害的經曆,同時,一直以一種謹慎的態度保持和外部世界的接觸,以避免再次遭到惡意的傷害。因此,米朵的堅強不如說恰恰是一種無法麵對現實的逃避行為,是一種掩藏在堅強外表之下的脆弱。
米朵也想到了普克。在他們對彼此產生了不同於友情的情感之初,普克曾坦白地向米朵講述過他自己的戀愛經曆。那是讓普克陷入一種複雜關係的初戀,曾經令普克長時間無力從中自拔,在兩個女人之間反複猶豫徘徊,直到最後,以一個善良女人的受傷離去而作為結局,才終於驚醒了沉迷於痛苦中的普克。
正是因為那樣一段經曆,普克從此就沒有真正從對愛情的恐懼中脫身出來。米朵還記得自己見到普克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個白晰斯文,眼神沉著冷靜的男人,在以後的交往中也逐漸看到普克對於工作的那種執著和耐心。可在這樣的過程中,米朵也的確看到普克幾乎不會流露在外人麵前的那種脆弱,那種對於情感問題的猶豫和反複,對於愛的缺乏信心和勇氣。
看到米朵似乎陷入了沉思,普克問:“在想什麼?”
米朵微笑著說:“在想我們倆的脆弱都藏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