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克也微笑了,說:“想出來了嗎?”
米朵說:“想出來的隻是一部分,可能還會有很多問題藏在我們自己都觸摸不到的地方。”
普克看著米朵,沉默了一會兒,柔聲說:“好了,真的很晚了,你該睡了。”
米朵說:“可我還想再和你說一會兒話。”
普克還是第一次看見米朵這樣的態度,有些新奇地笑了,說:“也好。這樣吧,你先睡,我在旁邊陪你說話,等你睡著我再走,好嗎?”
米朵笑起來,說:“好是好,會不會太委屈你?”
普克親了米朵一下,說:“沒關係,平時我對你照顧的就太少了。”
等米朵在床上躺下了,普克真的坐在米朵身邊,陪著米朵說話。房間裏隻留了一盞光線柔和的台燈,燈光照在米朵清秀的臉上,有著一種普克平日沒有見過的溫柔。
米朵說:“普克,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故事吧。”
普克說:“小時候?”
米朵說:“嗯,想知道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很調皮的小男孩,還是象現在一樣斯斯文文的樣子呢?”
普克笑了,說:“其實我小時候很淘氣,為了這個,可沒少吃苦頭。”
米朵不相信地睜大了眼睛,問:“真的?怎麼吃苦頭的呢?”
普克回憶著說:“我父母親都會打我的。”
米朵笑著問:“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你小時候學遊泳,是你媽媽逼著你扔開遊泳圈,最後你才學會遊泳的,是嗎?”
普克微笑著說:“嗯,我母親對我的成長花費了很多精力。我太淘氣的時候,她也會打我,不過等我長大了想想,她每一次都是有道理的。其實她從來沒舍得真打,我怕她打,主要是心理上不願意看到她為我生氣。”
米朵想往地問:“有這樣一個媽媽可真幸福。那你爸爸呢?”
普克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不喜歡他,他是個不怎麼負責任的人。”說到這兒,普克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下決心似地說:“不過我也應該對你說說,這些陳年舊事一直藏在心底,其實對我的性格形成有著很大的影響,但以前,雖然已經到了這個年齡了,還是沒有勇氣去回想。”
米朵躺在床上,伸出一隻手溫柔地握住普克的手,她看得出普克內心隱隱的掙紮。
普克緊緊握了一下米朵的手,說:“一個家庭對一個孩子成長的影響,真的是太大了。我知道自己性格中存在很脆弱的一麵,看起來,似乎隻是因為那次不成功的初戀造成的,其實真正的根源要追溯到青少年甚至童年時期。”
米朵點點頭,說:“嗯,現在我真的相信了,自己的經曆就擺在那裏。”
普克說:“米朵,其實你是很勇敢的,以前你的脆弱隻是因為你發現不了自己的問題,可一旦你找到了問題的根源,就表現出很不凡的勇氣。所以現在我看著你越來越健康,真是由衷地為你感到高興。而我呢?表麵看起來也許比你堅強,其實很可能都是一種本能的掩飾。因為有時候人們會覺得自己身處的外部世界是很現實很殘酷的,而把自己脆弱的一麵暴露在沒有保護的表麵,將給自己帶來不可預料的傷害。我也是一樣的。你看,我很早就離開了家庭,獨自在外很多年,很少回家看望父母,真正的原因是我自己也在回避的。那就是我很怕麵對自己那個家庭的真實狀況,而離得遠了,眼睛裏看不見了,好像就可以忘記似的。”
米朵輕聲說:“可是你說了,你母親非常愛你,而且對你的成長傾注了很多的精力。”
普克說:“如果沒有我母親,也許我現在就會是另一個人了。在我們家裏,她是最值得每一個人尊敬的,但她也隻是一個平凡的女人,是丈夫的妻子,孩子們的母親,她的力量是有限的。你現在大概能夠猜出一點兒我們家的問題了吧?”
米朵小心地問:“是不是你的父親……?”
普克臉色有些沉重了,說:“是的。我父親……怎麼說呢,其實他是這個家庭裏最脆弱的人。從我很小的時候起,就知道他酗酒。”
米朵同情地說:“哦,酗酒的人,從醫學角度上說,也是一種病態……”
普克點點頭,說:“對。我母親……她生存得很不容易,又要保護孩子,又要維持並沒有多少感情的夫妻關係。我父親很懦弱,不敢麵對任何他無力解決的現實問題,而他逃避現實的唯一方式,就是借助於酒精的麻醉。隻有喝過酒,他才會變成一個勇士,隻是他的勇敢全部都發泄在他的家庭成員身上了。這真是很可悲的事,也許外人是無法想象的。”
說到這兒,普克眼睛裏流露出深深的痛苦,眉頭緊緊皺起來,顯得十分折磨,但他仍然堅持說了下去:“當他變成勇士的時候,他會打人——打妻子,打孩子,打的都是這個家裏需要由他來愛、來保護的人。我是家裏的老大,性格天生就比較敏感,對於這樣的家庭關係,感覺會更痛楚、更細致一些。在能夠對外部世界作出有意識的思考和判斷之前,這樣的家庭關係就已經進入到我的腦海裏,以為這就是家,這就是父親,這就是愛了。等到後來有力量進行思考時,雖然學會了反抗,但有些意識已經深植入思想,改變起來非常困難了。我印象裏最深刻的一次對父親的反抗,就是在十七歲的時候,他又在酒後打我,那次我沒有任他打,而是還了手,然後我就離家出走了,在外麵流浪了兩個多月才回家。我是因為母親才回家的,但那次回家以後,我覺得有很多東西都改變了。”
普克的聲音很低很慢,米朵漸漸聽得朦朧起來,她努力睜大眼睛,但意識卻越來越模糊,隻知道麵前這個坦誠對自己訴說傷痛往事的男人,就是自己愛著的男人。他看上去堅強冷靜,卻又有著柔弱敏感的感情……
普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注意到米朵的狀態,接著說:“離家出走的兩個月,經曆的事情太多了,我一直不敢仔細去回想……這些年來,一直很少回家,其實我很想念母親……我知道自己該回家了……”
說到這兒,普克仿佛從夢裏醒過來,他聽見米朵細長勻稱的呼吸聲,低頭看去,米朵已經睡著了,眉頭微微蹩在一起,仿佛帶著一絲了解的痛苦而睡去。
普克久久地看著睡眠中的米朵,那張臉美麗幹淨,讓普克回憶起自己的母親,回憶起小時候那些夾雜在痛苦中的美好事情。普克禁不住充滿憐愛地伸出手,非常輕柔地摸了摸米朵輕皺的眉頭,米朵的動了動,睜開了眼睛,帶著朦朧的睡意看著普克,臉上是嬰兒一般純淨的表情,然後她對著普克微微一笑,眼睛閉上,再次安靜地睡去。
普克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他又低頭看了米朵一會兒,輕輕幫米朵把被角掖好,彎下腰在米朵唇上溫柔地吻了一下,抬手關掉台燈,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米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