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章(1 / 2)

隔塵和尚說完,沉默了許久。

紅衣道士問:“沒看見狐狸?”

隔塵和尚搖了搖頭。

紅衣道士默默站起走到窗前閉上眼睛,佇立良久,歎說:“苦山大師仙逝五十餘年。這個繪畫世家一衰再衰,現在幾乎山窮水盡,但願這盡頭就是極限,極限就是轉機。”

“你是說周氏家族將要否極泰來?”

“剛才我的眼前出現墨園景象的同時,還出現了一幅畫。畫麵模糊不清,隻能看出紅白二色,畫麵消失後又出現一個女子。這個女子好像是在遙遠的海邊,很遙遠,也很模糊。後來,又在另一個方向出現一位老者,也很模糊。最後我又清晰地聽到了號的號叫聲。”

“聽說,不久將要搞一次周南家族三代人藝術成就展。”

“不過,據我所知,這次展覽不是周氏家族提出的,而是上邊的意思,所以這次展覽有可能不是出於藝術目的……”

“那……出於什麼?”

紅衣道士笑而不答,隻朝隔塵和尚擠了擠眼睛。

棲雲觀外,灰白色的雨絲朦朧了山、朦朧了樹,也朦朧了山腳下梨花峪水庫的一泓碧水。一陣陣水鳥的鳴叫聲,不斷透過迷蒙的雨幕彌漫進古老的棲雲觀裏來。

傍晚,細雨迷蒙。

沒有風,細而均勻的雨絲靜靜地垂落。聽不見雨滴敲擊瓦楞和樹葉的聲響,隻能看見屋頂那陳舊的老瓦被浸濕後,反射出油亮的光。每片樹葉上也漸漸地積累起圓圓的水珠兒,靜靜地懸掛著,久久不垂落。直到天黑之後,才有了房簷滴水的聲音,滴滴答噠,時疾時緩,時遠時近。

細雨將黑夜過早地帶進了墨園,使這古老的宅院更顯得沉寂、窒悶和壓抑。墨園是座兩進三隔的四合院。前院六正兩耳八間上屋,左右相對各三間廂房。中院六正兩耳沒有廂房,後院是花園。這種細雨霏霏的夜晚,後花園是最寂寥的。連樹上的鳥兒也不再啼叫,偶爾從人工湖邊的假山下麵傳出幾聲蛙鼓,時高時低,不知是抱怨寂寞,還是詛咒黑暗。中院的西側三間由畢沅住著。其中一間是她的臥室,一間是廚房兼餐廳,另一間陳列著周家祖傳的全部古董,並且間壁出來一小間密室。這個小小的密室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不準進。畢沅是苦山大師的大兒子——周南畫派第二代代表人物周月橋的遺孀,四十五歲,比周月橋的大兒子周伯均小九歲。夜晚,畢沅的三間屋子通常是不開燈的,尤其是落雨的夜晚。但透過玻璃窗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畢沅麵向窗外的臉。雨絲和玻璃窗上的水流扭曲了她的美貌,使這張原本很美麗的臉看上去有幾分淒愴。西側的耳房住的是畢沅的傭人、三十歲就守了寡的楊嫂,服侍畢沅已十幾年。

中院的東側三間房由苦山大師的二兒子、七十七歲的周月舟占兩間。周月舟的兩間屋子永遠用窗簾遮著,無論白天,還是夜晚,永遠那麼遮著。沒人看見周月舟出過屋,他執意地過著拒絕陽光的日子。一日三餐全由畢沅或楊嫂從窗口遞送,必不可少的生理代謝活動也隻在屋裏特別改建的水廁裏進行。東頭還剩一間屋由周伯均的傻兒子住著。傻兒子名叫周號,先天畸形、弱智,還有個天生怕光的毛病,見光就睜不開眼睛,無論陽光,還是月光,抑或是燈光,於是他的屋子也永遠沒有光明。所以,在這樣的雨夜,中院是全被黑暗籠罩的,可以說是一片死寂。當然,說不定什麼時候會突然出現嘶啞的號叫聲。這號叫聲發音不清卻撕心裂肺,聽來極其慘痛。那是傻子號在表達他的喜怒哀樂——不管是喜、是怒、是哀、是樂,他都是這樣長嚎一聲。在他個人,是抒發了情懷,在周氏全家,這號叫聲可以打破墨園的窒悶和壓抑,所以並非代表什麼不祥。

前院西廂房由周月橋最小的女兒周萌住著。周萌在美術學院讀研究生,住校,一般不回家。最近一回來就用窗簾遮了窗,不知在幹什麼。她隔壁的兩間房由周伯均的二兒子周林住著。他是個極會享受夜生活樂趣的現代派青年,經常夜不歸宿。與西廂房相近的正房西麵三間加耳房是周月橋的大兒子周伯均夫婦的臥室、客廳、畫室與廚房兼餐廳。周伯均是周南畫派的第三代傳人、市畫院院長、美協主席。他有個習慣,晚飯後就睡覺,半夜裏起來作畫,所以,他的這幾間房此刻也是一片昏暗。

前院東廂房三間是周月橋的三兒子、畫癡周伯雨的房間。他長年在外寫生和采集奇石,在墨園裏能看見他的時候不多。

前院上屋東麵那三正一耳四間房便是周月橋的二兒子、周南美術學院副教授周伯東的臥室、客廳、畫室和廚房、餐廳了。

當然,周氏家族上述這種居住格局形成還不久,同許許多多城市的許許多多私宅一樣,“文革”中墨園也曾被沒收充公,成為一個大批判班子的大本營,而周家的主人,要麼被趕進了牛棚,要麼被勒令搬進後花園角落裏的兩間庫房棲身。文革後落實政策拖泥帶水落了八年,墨園才終又姓了周,也才得以形成周家人現在的居住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