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從畫集上抬起眼睛,回答:“中國唐城。”
居美說:“唐城?不知先生到唐城做什麼?”
這回朗抬起頭來:“參觀周南家族三代人藝術成就展。”
居美驚喜起來:“看來您對中國的繪畫和苦山大師家族很感興趣,是嗎?”
“可以說是。不過比起我的爺爺,還是差遠了。我爺爺在中國呆了幾十年。”
“您是……”
“我是荷蘭人。我爺爺和吳昌碩、任伯年都是好朋友。”
“那您的爺爺一定是位畫家了?”
“不,他是商人,但他特別喜歡和畫家交朋友,也喜歡收藏古董。方才,我一提到周南,您就知道是苦山大師;一提到吳昌碩和任伯年您就猜想我爺爺是畫家,您一定……”朗故意把聲音拖得很長。
“我外公就是周南,和吳昌碩、任伯年都是朋友。”
朗故作吃驚:“啊!您外公就是苦山大師啊!我們全家都是您外公的崇拜者,我這次到中國正想要去墨園拜訪呢,沒想到遇上您。您一定也是回家參加畫展的了?”
“是的。很巧,我們同**。請問先生您……”
“我叫傑克·朗。”
“我叫居美。”
至此,朗和居美成功地結識了。
居美大有他鄉遇故人的感覺。這位四十多歲的荷蘭人給她的印象是熱情而有修養,應該是個很值得信賴的人。朗也的確沒有對居美說謊,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所差之處隻是這一切都是他事先策劃好了的。
傑克·朗想知道居美把那幅畫藏在哪裏?他得想辦法。
他們的談話出現了間歇。
不知為什麼,居美突然想起了貝絲,不知勞倫找到她沒有?
七
緊步居美之後,貝絲也開始了重返中國之行。
自從飛機升騰到高空之後,貝絲就一直似睡非睡地恍惚著。
恍惚中她想起二十二年前也曾坐在這條航線的飛機上,相差的隻是方向相反。那是一九**年她和周伯東撕心裂肺地告別之後,他們全家從中國轉道日本,先飛到檀香山,又從檀香山飛回新奧爾良。整個航程中她一直以淚洗麵,不理睬父母親的勸慰,弄得全家人心情都很沉重。
對於這次重返中國,她的心情是矛盾而且恍惚的。首先,她發現自己已經不適應在人群裏生活,一年的隱居生活使她孤獨慣了,性情變得冷漠而孤僻。其次,從爸爸口中得知周伯東已經結婚,這無疑對她是個打擊。他為什麼不像自己一樣獨身到現在呢?貝絲這樣想著,發現自己有些恨周伯東。是的,恨他。貝絲的心裏有兩個貝絲在打架:一個貝絲說,不管周伯東結婚沒結婚,我一定要把他奪回來;另一個貝絲說,他要是愛你就應該像你這樣終身不娶,所以說他並不愛你,你也沒必要去見他,你此行隻是回到你的出生地去看看,隻是去看看埋葬著你青春和愛情的地方而已。
她最後決定:不去看周伯東。
第四章
一
淩晨三點,周伯均房間裏的燈準時亮了。這是他起來作畫的時間,每天幾乎都是這樣。
前院周伯均畫室的燈一亮,後院畢沅就醒了,就坐起來望著那燈光。雖然那棵老桑樹的枝條把燈光分割得零零碎碎,雖然她看不到人,但她還是那麼看著,幾乎每天都是這樣。當然,她並不開燈。
畢沅十八歲時就嫁給了周南的大兒子周月橋。周月橋娶完這位夫人之後,不久便去世了。畢沅不曾給周南的兩代傳人生得一男半女,卻年輕輕地,一直守寡到現在。這究竟為什麼?沒人能解釋,所以是個謎。
周伯均下半夜起來作畫的習慣已經十幾年,所以養成下半夜起來作畫的習慣和他作畫時不讓人看有關。不僅他作畫時不讓人看,他的畫室也不讓人進,包括他的老婆和他的二弟周伯東、三弟周伯雨、小妹周萌。這樣,周伯均無形中就與弟弟、妹妹有了一層隔閡。有時,他會突然失蹤一兩天,家裏和單位都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他們單位的小車司機曾經透露:他是去梨花峪刨石頭。不久,這個小車司機就被調走了。這樣,就使美術界產生種種的猜測,也給他罩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周伯均每天夜裏走進畫室後,首先就是捧起《周南畫集》研究爺爺的畫。這是一本民國時期,由中央書局出版的畫冊,原畫都被帶到了台灣。到今天為止,周伯均以及他們兄妹四人全是在畫冊上欣賞和研究爺爺的畫,還都沒有見過爺爺的真跡。
周伯均隻畫國畫,風格很像苦山大師。乍看起來,常常可達到亂真的程度。有時,連行家們也會把他的畫誤認為是苦山大師的作品,或者是他父親周月橋的遺作。但仔細研究就會發現,他的畫和苦山大師,以及周月橋的畫相比,隻有其表沒有其裏,隻拘泥於形似而缺少神似。不僅功力和才氣明顯不足,更沒有爺爺和父親的深邃與**。這當然是他最苦惱和自卑的。但有一點卻讓人不得不佩服,那就是無論誰也臨摹不了他的畫,至少墨色和顏色不對——他的畫的墨色和顏色與苦山大師的墨色和顏色一樣,濃厚而鮮亮,並且經久不褪,越久越濃厚。尤其其中的朱紅,更是別具一格,鮮亮無比,故被行家稱為“周朱”。這種“周朱”自從周月橋死後就不再多見,周氏三兄弟中,隻有周伯均偶爾使用,其效果確是非同一般。行內人士都說當初苦山大師用色均是自行配製,秘方曾傳周月橋。由此推斷周伯均可能得到了周月橋傳授的秘方,但當周伯東、周伯雨問他時,他卻矢口否認。對於他的顏色效果與祖父、父親何以一致,他的解釋是:是他揣摩試著調製的。待問他如何調製時,他又閃爍其詞,推說效果不穩定,致使周伯東終於失去對此話題的興趣。而周伯雨則非要和周伯均一起找出與祖父、父親顏色相一致的穩定調製方法不可,但周伯均對周伯雨的研究與試驗卻沒興趣,最後,周伯雨隻好一個人單幹。算來試驗也搞了十幾年,可效果總是不穩定,這使周伯雨也很沮喪。但他是個倔強之人,想幹的事非幹成不可,所以,至今仍沒放棄研究與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