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可以說婉婷新婚之夜真有點舍身炸碉堡的勁頭了。轉過天來丁大明神清氣爽,婉婷勤勤快快做家務,對婆婆問寒問暖,過了一個多月,還就犯了小病,特愛吃酸的,旁人都說能養個兒子。按理說,日子這不過得挺好嗎?可麻煩事來了,銀行蓋家屬樓,打了地基開始往上壘,幹部職工眼珠子都瞪得溜圓。那時住房都挺緊巴,而且還得自己生爐子取暖,又髒又累人,頭一次蓋帶暖氣的家屬樓,簡直是在蓋天堂。當然,幾年以後銀行的家屬樓都蓋瘋了,但當時誰也沒想那麼遠,都怕過這村沒這店,趕緊運動,討領導的好。本來黃麗萍不用著急,肯定能住上新樓。但她窮嘀咕,總怕那個新上的女副行長背地裏給她穿小鞋。黃麗萍想了一個主意,她讓婉婷寫一篇表揚銀行的稿子,以討對方的好。婉婷說我得采訪一下,就去見了那女副行長,主要了解五講四美三熱愛活動在銀行是怎麼開展的。女副行長說得挺好,可婉婷到基層儲蓄所一看,有不少服務態度差,環境也差,群眾存錢取錢跟到糧店買糧食似的,擠擠喳喳,有時還取不出錢來。婉婷就有表揚有批評地寫了一篇發表了。剛發表那女副行長就找到家來,問婉婷為什麼寫那些缺點,婉婷說實事求是嘛,你們可以指出哪寫錯了。女副行長說不出來,就問黃麗萍你派你兒媳婦去采訪居心何在,是想拆我的台吧。黃麗萍連忙解釋,說我對你怎麼怎麼沒意見。婉婷在一旁說你倆應該開誠布公交換一下意見,憋在肚子裏不好,還是當麵說好,我婆婆對你確實有意見……

天下有這麼直的人嗎!這事把黃麗萍氣個大翻白。可婉婷說的又全是實話,也沒法說婉婷。黃麗萍隻能在丁大明麵前大罵婉婷是個傻。嚇得大明說您怎麼說這麼粗的話,這也不符合精神文明呀?黃麗萍說不說這粗話,我就得精神啦。

再有一件事是因為跳舞。那時剛興起交際舞,男女挺大膽地摟著跳。婉婷本不愛跳,但架不住旁的男同誌很熱情地邀請,隻好跳一陣。說實在話,像婉婷這麼漂亮的女人,平時是隻許看不許摸,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男同誌哪能放過,走馬燈似的請她跳。對此丁大明不滿意,說看你讓旁人摟著我心裏不舒服,婉婷問那你摟旁的女人呢,人家丈夫舒服不?倆人嗆嗆個半紅臉,氣得婉婷再也不跳舞了。不過,那會兒她開始顯懷了。最最使婉婷與大明母子傷感情的,是婉婷生了個女孩。黃麗萍嘴裏說男女都一樣,心裏卻不是那麼回事,婉婷坐月子需要人照顧,黃麗萍卻主動請纓上班,主抓單位環境衛生,把婉婷一個人扔在家。丁大明又帶隊參加全省的運動會,多虧了那翠英和張小鳳,要不然婉婷大人孩子都得挨餓。那翠英心疼閨女,要跟黃麗萍說道說道,婉婷不讓。張小鳳說當初你要聽我的話多好,也省得我妹子給搭了進去。婉婷忙問是咋回事。張小鳳說邢曉陽娶不上你,把火都撒到我妹子身上了,非要跟小玲搞對象,小玲有對象,可又架不住邢曉陽那個追勁,不答應吧,他沒準就得瘋了。

張小鳳編謊編得跟真的一樣。其實是張小玲主動去追邢曉陽,曉陽沒追成婉婷,心裏有點空虛,也願意找個女同誌聊天解悶。但他不知道人家張小玲正尋這機會,賓館裏條件又方便,稀裏糊塗就上了床,早晨上班張小鳳拎著床單到辦公室找邢曉陽,說你咋跟我妹動了真格的。邢曉陽看床單上有一片紅色,傻了眼,說我沒覺得有這東西。張小鳳說那我就拿出去讓大家夥鑒定。邢曉陽一下子老實了。那位問小玲不是懷上過嗎,咋能有這東西?嗨,這都是人家姐倆事先安排好的。這麼說吧,那天中午,張小鳳家燉的大公雞,雞是早飯前宰的……

婉婷是何等的善良,忙說如果可能的話,還是勸小玲跟了邢曉陽吧,曉陽是個好人,不會虧待小玲的。小鳳說我也是這麼想,我怕小玲不同意,曉陽又來給你找麻煩。這都是哪對哪呀!但說得婉婷確信不疑,還讓小玲來一趟,做了不少工作。後來那翠英悄悄問小鳳你妹子不是早就有過嗎?張小鳳說她是有過,有工作,十七歲就有了工作,上學念得不好,淨留級,早早工作了。那翠英自言自語說我咋聽是流產呢,原來是留級,差哪去了。

光陰似箭,一轉眼婉婷的女兒靜靜都上小學三年級了。說這話就到了九十年代了。熱河城一下子變得令人眼花繚亂了,街道寬了,樓也起來了,東西多得各商店都喊大甩賣,前麵說的選美啥的也都經曆了。總之是思想解放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但讓人撓頭的新的矛盾也嘩嘩來了。還是說婉婷吧,父親薑報國沒了,母親那翠英得了腦血栓半身不遂了,四個哥哥有兩個當了經理,有兩個單位發不出工資了。張小鳳停薪留職開了飯館,成了老板娘,十個手指頭都戴金貨,已經在廁所讓人擼走過六個,差點把命搭上。事後還戴,身邊有個小白臉保鏢,形影不離,她上廁所,小白臉在外等著。

丁家呢?丁大明當了體委主任,仕途前景極好。黃麗萍早搬樓裏去了,而且搬了好幾回,房子越搬越大,內部裝修也越來越高級。銀行有錢,都是公家花錢給裝好了。這幾年間,黃麗萍還結了一次婚,對方是她中學時代的一個戀人,舊夢重續姻緣再接,也著實興奮了一陣。可到後來那男的總惦著他自己那窩子兒女,跟黃麗萍同床異夢,把丁大明他爸撫恤金都給花了。再有難以讓黃麗萍啟齒的是那老頭子××極旺,折騰得黃麗萍有點無法招架,她問你那幾十年的勁都攢到現在啦?老頭子說原先老伴有潔癖,生一個孩子過一次夫妻生活,其餘時間都閑著。黃麗萍靜下來想我的房子我的身子,我的錢,找個老頭子又吃我又花我又整我,我有病呀!這又不是惡霸地主能用鞋底子拍死,他那身板,說不定哪天把我給折騰死了,這是真的!打跟他結婚,就沒睡過安穩覺,自己血壓噌噌往上升,這哪是當年的戀人呀,這是那惡霸地主脫生來報複我的吧。結果,黃麗萍說啥跟他離了婚,然後總結教訓,收斂花心,把全部精力放在兒子大明身上,希望他能步步高升,光宗耀祖。黃麗萍和婉婷之間,這些年一直也不香也不臭,婉婷大明三口人住原來的平房,隔些日子來看看黃麗萍。黃麗萍對孫女靜靜也是稀鬆二五眼,原因是靜靜這孩子長得差點,父母的優點她都沒吸收,還挺胖,肥丫頭一個。雖然都說女孩子長大還得變呢,但一看旁的女孩長得蔥白似的,黃麗萍心裏總覺得不是滋味兒。婉婷隻是覺得對不起閨女,孩子長成這樣,肯定責任在大人,懷靜靜時心情不好,大明那時身體也不大強壯,種種因素吧,才殃及了後代。不過,靜靜還是個很乖的孩子,學習認真,成績不錯,隻是體育不行,跑不動。由於大明經常外出開會,婉婷采訪又沒時沒點,靜靜下學回來有時就不能及時吃上飯,隻好啃麵包泡方便麵。靜靜說我的同學都在爺爺奶奶家吃飯,我奶奶怎麼不管我,她是我親奶奶嗎?婉婷忙擺手不許她這麼說。想來想去,婉婷去找黃麗萍,說天冷了,能不能讓靜靜中午到您這兒吃飯,她的學校離您這兒近。黃麗萍這陣子心情極為不好,一是跟她不對付的那個女副行長當了正行長;二是省體委缺一個副主任,原以為大明有戲,省裏也來人考察了,可最後還是落到旁人手裏。這當中有這麼一個情節:來考察的人晚上吃飽了喝足了要去跳舞,陪他們的同誌就提起婉婷長得好舞跳得也好,意思也是給大明幫個忙。人家就問能不能邀請一下薑女士,陪同的自然滿口答應就去找。不料婉婷正在家裏寫稿子,說啥也不去,讓客人很掃興,說婉婷瞧不起他們。

黃麗萍說:靜靜吃飯的事好說。先說考察的事,請你去跳舞,你為什麼不去?婉婷說:我有稿子必須完成。再者說啦,你們也一直反對我跳舞嘛。黃麗萍說:這跟以前的不一樣,這關係到大明的提拔,你怎麼連這點都不懂。婉婷說:提拔靠的是真才實學,讓老婆跟人家去跳舞,你們不嫌寒磣,我還嫌呢。要這麼著,提拔上去也不光彩。黃麗萍火冒三丈:你,你現在還知道寒磣啦!你當年跟人家在一起光腚照相,你咋不怕寒磣?婉婷心裏忽悠顫了一下:你說啥呀!黃麗萍從抽屜裏拿出個信封,啪地扔在地上。婉婷拿起一看,竟是當年跟邢曉陽在遊泳池邊照的,有一張是他倆摟在一起的……

這些照片婉婷都沒見過,按說應該在曉陽那保存著,怎麼跑到黃麗萍手裏?沒等婉婷問,黃麗萍就說起來,我問你,你在和大明之前,究竟和這姓邢的到了什麼程度,我甚至懷疑,你匆匆忙忙跟大明結婚,這裏是不是有鬼。黃麗萍說:你坦白吧,靜靜到底是誰的?婉婷眼前一陣晃動:當然是大明的,不信,可以去做親子鑒定。黃麗萍說:這就用不著你操心啦,我會在適當時候安排的。不過,請你眼下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訴大明,免得給他增添負擔。我的大明不能因為你耽誤了前程。婉婷無淚可流,她咬咬牙說:如果您怕我影響大明的前途,您想怎麼辦,我都可以接受。黃麗萍趕緊抓住問:這可是你說的。婉婷點點頭,就下了樓。她去找邢曉陽,想問個明白。邢曉陽這時正走背字呢!他父母都犯了事了,受賄,數額雖然不大,又趕緊交代退賠,但官卻丟了,回家當老百姓了。曉陽也不當酒店總經理了,靠著父親的老麵子,又回飲食當幹部,連個科級都沒給他。張小玲這會兒則到了外辦,當了辦公室副主任,幹得正在興頭上。婉婷見到曉陽時,曉陽正在家喝悶酒,一見麵曉陽就說我算完啦,這個跟鬥栽得太狠了。婉婷看看眼前精神不振的曉陽,不由想起當年虎虎生氣的曉陽,她歎口氣,上前安慰說:你不能這樣,這不是你,你得振作起來!曉陽說:不行啦。老得不行啦,牆倒眾人推,見麵連句話都不說了。婉婷說:你不要管那些,照樣走自己的路就是了。你是男子漢,你怎麼連這點骨氣都沒有。曉陽說:我是想有,可想承包,人家不讓,想自己幹,又沒路子……婉婷說:你不如停薪留職自己幹點啥,我幫你。曉陽說:不行,我不能給你添麻煩,大明想當大官,他不願意沾上我。婉婷說:跟他沒關係,是我自己幫你,你可以辦個小商店賣衣服,我幫你租房子,辦執照。我還認識服裝城的人。曉陽低下頭,眼淚流出來,婉婷一把拽起他來,說你怎麼像個娘們兒,流什麼金豆子,走吧。就和曉陽上街看地方去了。那天曉陽心裏像冬夜裏升起輪太陽,既亮堂又溫暖。婉婷呢,隻覺得在辦自己應該辦的事,旁的什麼都沒想,連照片的事都忘了。隻可憐了女兒靜靜,中午下學回家,屋裏爐子沒火,不僅沒吃上熱飯,連方便麵都沒有,翻出半個幹饅頭啃。正啃著呢,丁大明出差回來,進家就問你媽媽呢,靜靜說不知道,司機說那會兒在街上我掃見一眼,她好像跟邢曉陽進了賣衣服的大棚。大棚是熱河城裏新建的服裝城,因頂部是橢圓型像個農家棚頂,老百姓都稱之為大棚。還真叫司機給說著了,本來婉婷想幫曉陽在街上租間屋子,打聽一下,太貴,便到大棚去租櫃台。這麼來回一跑,時間就長了。等到婉婷幫助曉陽跟大棚裏的人說妥,回到家已經是天黑了。進屋一看,一個人影都沒有,桌上有個紙條,是靜靜寫的:爸爸帶我去奶奶家,爸爸不讓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