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四任知州(2 / 3)

——《八聲甘州·送參寥子》

開頭幾句寫錢塘江潮:長風萬裏卷潮來送潮去,來似有情去似無情。接著問“幾度斜暉”,言外指自己與道潛幾次同觀落日潮景?

下麵說,不必去思今想古,反正人在頃刻之間就變了,隻有我忘了機心,絶意功名利祿。後半首又追憶昔日杭州生活。在西湖春色正濃之際,我和你以詩會友,相知甚深,並相約學謝安退隱,卻不要像謝安那樣退隱之誌最後未能實現,徒然使人追悼不已。

然而,蘇軾又未能完全忘情現實和政治。漳州知州柯仲常是位“循吏”,“以救饑得民”,感動得兩隻喜鵲一直巢居在他的公堂上;他離任時,喜鵲也去送行。蘇軾因作《異鵲》詩加以歌頌:“柯侯古循吏,悃愊真無華。臨漳所全活,數等江幹沙”,結尾說,“君看彼酷吏,所至號鬼車”。鬼車是一種專吃小鳥的鴟梟,甚至要吃自己的母鳥,蘇軾用以比喻“酷吏”。在“循吏”和“酷吏”的對比中,看出蘇軾同情人民的思想。蘇轍奉命出使契丹,祝賀遼國國主生日,蘇軾送詩說:

雲海相望寄此身,那因遠適更沾巾。

不辭驛騎淩風雪,要使天驕識鳳麟。

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應夢武林春。

單於若問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

——《送子由使契丹》

前兩句說,自己寄身東海之濱,不能揮淚送別;三、四句點出蘇轍的使命,應使遼國國主知道宋朝文明之盛和人物之眾。五、六句是想象蘇轍在懷念汴京朝廷和杭州的哥哥。結尾說,遼國國主若問起你的家世,不要說我家是宋朝的頭等有名人物,因為宋朝名人多得很呢!蘇軾在遼國久負盛名。蘇轍曾說:“誰將家集過幽都,逢見胡人問大蘇。”(《神水館寄子瞻兄四絶》之三)《澠水燕談錄》卷七也記張舜民(芸叟)出使遼國,在旅邸牆壁上見有人題《子瞻老人行》一詩,書肆中也有《大蘇小集》刊行。他也題詩在牆上說:“誰題佳句到幽都,逢著胡兒問大蘇。”所以蘇軾在給蘇轍的詩中作了上述囑咐。這個囑咐包含著蘇軾對宋朝聲威的維護,也表現出強烈的民族自信心。

杭州時期的一些寫景小詩,往往寫得精美雋永,像傑出的繪畫小幅一樣。如: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須記,正是橙黃橘緑時。

——《贈劉景文》

準確地抓住了初冬時節景物轉換的特點。

元佑六年(1091)三月,他離杭赴京。他的同僚馬瑊賦《木蘭花令》送別:“來時吳會猶殘暑,去日武林春已暮。欲知遺愛感人深,灑淚多於江上雨。”足見蘇軾獲得了杭州人民的尊敬和愛戴。

元佑六年八月,他又離京到潁州任知州。這年冬天,潁州久雪人饑,蘇軾又積極設法賑濟。他的僚屬簽判趙令畤(德麟)記載當時的情況說:一日蘇軾召集部屬議事說:“某一夕不寐,念潁人之饑,欲出百餘千造炊餅救之”;後又考慮到“細民之困”除了“食”還有“火”,於是籌集“義倉”的積穀和別處的炭薪分發災民,以救饑寒。(《侯鯖錄》卷四)後來,他又請得朝廷同意,把一萬名維修黃河的河工調來潁州開發溝渠。又與趙令畤一起,開浚潁州西湖,引來焦陂之水,修築清河、西湖三閘。但等不到工程完工,他又改知揚州,隻好把工程交給趙令畤督辦。

歐陽修四十三年前曾做過潁州知州,他的兩個兒子歐陽叔弼、季默這時還在潁州,格外引起蘇軾對這位前輩的懷念。他的《聚星堂雪》詩,像他早年《南行集》中的《江上值雪》一樣,也遵守當年歐陽修在潁州時“雪中約客賦詩,禁體物語”的規定,不用“玉月梨梅”等字。此詩描寫聚星堂雪中宴飲的情況,最後說:“汝南先賢有故事,醉翁詩話誰續說?當年號令君聽取:白戰不許持寸鐵!”用徒手作戰,不用武器來比喻文學的白描手法,認為這點可以作為歐陽修《六一詩話》的補充。歐陽修曾作《木蘭花令》一詞吟詠潁州西湖,蘇軾這時“次歐公西湖韻”也追和一首。他曾和歐陽修同遊過西湖,這次重來,還聽到當地歌女演唱歐詞,不禁感慨無窮:“佳人猶唱醉翁詞,四十三年如電抹”,“與予同是識翁人,唯有西湖波底月。”(《木蘭花令》)他對前輩的深情,猶如映在湖水中的月亮那樣永恒、純潔。應該指明,蘇軾是用抒情詩的筆調來寫懷人詞的。以前婉約派的懷人詞,對象主要是女性,內容為戀情;蘇軾的懷人詞,格調高遠,比起傳統詞那種慘緑愁紅的情調來,在詞中憑添一格。如他對歐陽修的追懷,不僅在詩文中屢見,也在詞中反複吟唱。元豐二年(1079)他由徐州調赴湖州,路過揚州,遊覽了歐陽修任揚州知州時所築的平山堂,觀賞壁間歐陽修龍飛鳳舞的墨跡,追懷前輩,不能自抑,作《西江月·平山堂》:“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幾年後在黃州登臨,觸景生情,想起歐陽修對平山堂的吟詠:“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水調歌頭》)直到這時潁州的一再追懷,是感人至深的。

在赴揚州途中,他“每屏去吏卒,親入村落,訪問父老,皆有憂色”。原來老百姓被“積欠”(曆年所欠官稅)所困,雖是麥收之期,農民怕官府催還而不敢返鄉。蘇軾歎道:“臣聞之孔子曰:‘苛政猛於虎’,昔常不信其言。以今觀之,殆有甚者。水旱殺人,百倍於虎,而人畏催欠,乃甚於水旱。”(《論積欠六事並乞檢會應詔所論四事一處行下狀》)這個議論是大膽而富有民主性的。他一到揚州,在照例要寫的謝表中,也說:“恭惟太皇太後、陛下子惠萬民,器使多士,以謂朝廷之德澤,付於郡縣與監司。乃眷江淮之間,久罹水旱之苦;鄰封二浙,饑疫相熏;積欠十年,豐凶皆病。”(《揚州謝到任表二首》之一)前人評雲:“此表自‘恭惟’以下竟入一段積欠文字,愛君從愛民發出,雖是奇文,實乃心中隻有一‘誠’字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