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與逝去的日子接吻(2 / 3)

“我得替你們著想。”

“不要聽他胡說八道。”我對格蘭特說。

“我們不會要你的錢。”格蘭特站起身,做出送客的手勢。

何臻做作地歎口氣,“你就眼睜睜地看著海倫娜死麼?太可惜了!她那麼有魅力,還那麼體貼你,那麼……”

“不要說了,”我製止何臻,“我們不想再見到你。”

“你恐怕想見我也見不到了,你的日子不多了。”何臻說罷,提起密碼箱揚長而去。

“這種人,太無恥了!”我對格蘭特說,“他知道他的身份要暴露了,就想把所有的錢在加拿大合法化。”

“這世界很不公平,最無恥的人總是最張狂。”

轉眼到了八月,在一個寧靜的晚上,格蘭特坐到我的病床旁,他俯下身,把臉貼在我的手背上。病房裏依然很安靜,我的思緒卻格外嘈雜。當愛神翩然而來時,死神竟也追隨而至,我隻能感慨,命運在厚待我的同時,又對我十分殘酷。

一群穿花衣的護士湧進病房,隨後是陳麟哲醫生。

陳醫生盡力壓抑住聲調中的激動:“肝髒有了!”他隨即拿出一張接受肝髒移植手術的表格,“如果你願意,就在表格上簽個名。”

我的雙手立即顫抖起來,十指劇痛。不簽名,生命的大局已定;簽名,是與死亡提前交鋒。如果手術失敗,我會被死亡立刻帶走;但如果手術成功,死亡就必須給生命讓路!

我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幾乎耗盡全身的力氣。

格蘭特輕輕吻了我的額頭,輕輕說:“我會為你祈禱。為了我,你也要留下來……”

我至始至終都覺得帶我走的一定是天使,而天使是穿白衣的,花衣天使讓我一時還不能接受。護士們不由分說地把我擺到一輛推車上,然後一路小跑地把我推進了一間手術室。

格蘭特隨著護士們跑到手術室門口,就必須留在門外了。

“記住,我愛你!”他衝著我喊道。

“我也愛你!”我一邊流淚一邊說。

我被安頓在一張雪白的手術台上。陳醫生和他的助手們在我的全身插滿針針管管。沒有人講一句話,我能聽見的隻是在場每個人粗重的喘息。在與死神的搏鬥中,語言是多餘的。

花衣天使給我注射了藥劑,我眼前的世界便慢慢地變得混沌。恍惚中,另一輛覆蓋著白被單的推車進入了我的視線,向我靠近了,又靠近了一些,在白被單下是一個人體的形狀……

朦朧中,我似乎回到了老家的簡陋醫院,我出生的日子。那也是八月,我第一次睜開眼看到灰白的牆壁和窗外的綠枝,隨後我陷入了無知覺狀態……

當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兩天之後。格蘭特兩眼含淚,緊握著我的手。我的呼吸還虛弱,但肋間的劇痛竟消失了。

“我在哪兒?”我問。

“我的天使,你又回到了人間。”

“你沒有搞錯吧?是誰把我送回來的?”

格蘭特親吻我的額頭,“是米基。”

“米基?!”我驚叫起來。

原來那天米基開摩托車去安省的貝瑞城。他是貝瑞城律師自願者協會的會員,每星期為小城裏低收入的人提供免費法律谘詢和服務。因為出門晚了,為了趕時間,他在高速公路上奔馳,在卡車中間穿行,結果被一輛卡車撞倒。當救護人員趕到時他已氣息奄奄。臨終前,米基隻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請把我的肝髒移植給海倫娜·舒。”,第二句是:“希望我爸爸能來看我一眼”。救護車把他火速送進了綜合醫院。

米基的血型和我一樣:A型。陳醫生立即采取行動,召集助手和護士,做好了肝髒移植手術的準備。經過12個小時的手術,陳醫生成功地把米基的肝髒移植給了我。

我的眼淚奔湧而出,為米基,為自己。隻要我的生命在延續,米基的生命就在延續。

就這樣,我又回到了人間。如果說以前的日子是該得的,以後的日子就是命運的額外獎賞了。

一個星期之後,格蘭特把我抱到一輛推車上,推著我到花園裏散步。在花園的一張野餐桌旁,坐著我熟悉的人:陳醫生、芹姨、茜溪,還有卡門。

“生日快樂!”他們見到我之後,一起衝我喊道,隨後紛紛站起身,擁抱我。

這時我才想起自己的生日。

餐桌上鋪著雪白的台布,桌子中間擺著一個透明的花瓶,花瓶中插著一束玫瑰。玫瑰旁是一個奶油生日蛋糕。

芹姨說,“我這些年也不清楚陳先生整天忙什麼,現在總算搞明白了。如果他不忙,你就被小鬼把命拿走了。”

陳醫生微笑著答道:“我總算對你有個交代。”

茜溪的眼圈紅紅的,輕聲說:“你真把我嚇壞了。你不可以走,我還等著讀你的新詩呢。”

我拍拍茜溪的手背,“我從來就不是詩人。”

“可對我,你永遠是。”茜溪說。

卡門說:“海倫娜,你好幸運!現在像格蘭特這樣經常送玫瑰花的男人,可不多了。”

格蘭特有些靦腆地一笑,“我是老式浪漫,老式浪漫。”

陳先生插嘴道,“跟我一樣!我前幾天不但給芹送了玫瑰花,還送了性感內衣。”

芹姨的臉立刻漲紅了,她捅了捅陳先生的手臂,嗔怪地說:“自己家的事,不要在這兒說吧。”

“這一共多少枝?”卡門問。

“40支!”格蘭特說,“代表海倫娜40年的生命!我們一起給海倫娜唱生日歌吧!”

他們為我唱起了“祝你生日快樂”。

我把頭埋進格蘭特的胸前,無法抑製地失聲哭起來。過了幾分鍾,我哽咽地說:“以後我們把今天也當成米基的生日來慶祝,好嗎?我的再生,就是米基的再生。”

他們都默默地點頭。我看到卡門悄悄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淚。

我似乎又看到了站在同性戀者遊行花車上隨著音樂舞蹈的米基,他在陽光下顯得格外俊美。希臘神話中的水仙少年納希克斯永遠沉落於水中了,而米基長眠於多倫多郊外的一座芳草連天的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