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與逝去的日子接吻(1 / 3)

夜與逝去的日子接吻,輕輕地在耳旁說道:“我是死,是你的母親。我就要給你以新的生命。”

—泰戈爾《飛鳥集》

以毒攻毒。在第一次化療那天,我理解了這個詞,刻骨銘心般理解。化療是雙刃劍,在刺殺癌細胞的同時,也在殺害健康細胞。

我暈暈沉沉地從總醫院化療室走出來,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明,似乎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便改變了麵貌。恐懼突然襲來,世界永遠不會在我眼中恢複從前的樣子,世界已執意把我拋棄。

我曾在地獄裏遊走,我是漂浮的魂。當我看到格蘭特的高大的熟悉的身影,才確信自己回到了人間。他是我在人間的信使。

他直接開車把我載到了他的家裏。

“我不想麻煩你。”我輕聲說。

“對我愛的人,做什麼,都不叫麻煩。”

他扶我在床頭坐下,幫我脫下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襯衣,“我去往浴缸裏放水,一會兒你洗個溫水澡。”

水的溫度正合適。我坐進浴缸裏,身上的虛汗便退去了,感覺輕鬆了一些。可輕鬆,是多麼奢侈多麼短暫。

“你覺得好點嗎?”

我勉強地點點頭,想微笑一下,但沒有足夠的力氣,突然一陣惡心,“我……我想吐。”

格蘭特急忙拿起垃圾桶,舉到我的麵前。

我開始翻江倒海般地嘔吐起來。嘔吐物的腥臭熏得我頭暈,我窘極了,不敢正視格蘭特。他卻專心地捧著垃圾桶,似乎沒有聞到任何氣味。

一輪嘔吐終於結束了。

他放下垃圾桶,扶著我走出浴缸,替我擦幹身體,穿上浴衣。一切都發生的那麼自然,仿佛他和我,曾相伴走過許多歲月。

他把我摟在懷裏,說了一聲:“我可憐的甜心!”

我的淚就雙雙湧出來。

夜裏,頭暈、惡心、嘔吐、出虛汗……我根本無發入睡。格蘭特起床給我換了一次床單。

在天亮之前,我終於睡去了,睡了短短的一小時。醒來後,頭痛欲裂。

我突然想永遠睡去。

整整一個星期,我吃不下任何食物,都是靠輸液為生。

我不能繼續化療了。

隨後格蘭特和我跌入了一座迷宮,一座尋找治癌方法的迷宮。西藥、中藥,中西結合,把該試的都試過了,最後我幾乎連拿藥片的力氣都沒有了。

有一天傍晚,在格蘭特在廚房裏煮晚餐時,我從臥室裏試著走到陽台上,結果一頭栽倒,便昏迷不醒了。格蘭特打了911.十幾分鍾後,急救車把我送進了多倫多總醫院。

我醒來後,一直發低燒,右肋下麵不時發出尖銳的痛。常常用指甲狠命去撓鐵床頭,這樣會忘記一些肋下的痛,直到十指流血。死神似乎操控了電訊公司的總台,不停給我發送來信息。

格蘭特白天去上班,傍晚來看望我,並總帶一支玫瑰。

“你要把我下半輩子的玫瑰都送完嗎?”我吃力地微笑著。

格蘭特並不言語,隻握著我被紗布包裹的手。

病房內一片靜默。窗外傳來鳥鳴、兒童的歌聲;門外傳來醫生和護士匆匆的腳步聲。我可以想象在高速公路上千百輛汽車在行駛,在街道上千百人在行走,在這間病房之外,世界運轉正常。世界仍是一場隆重的派對,但我,已不在被邀請者之列。我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列入加拿大和中國等待肝髒捐獻的名單。在幾個月裏等到一個血型符合的肝髒,幾率極低,但渺茫的希望不等於沒有希望,正如0.001不等於0.

除了格蘭特,我謝絕了其他人的來訪。米基、卡門、芹姨、茜溪先後都給我送來了鮮花。

但有一天,一位不速之客躲過了警衛和護士的盤查,提著一個密碼箱走進了我的病房。

我和格蘭特同時抬眼吃驚地望著來訪者。那人竟是何臻!

“你是誰?”格蘭特有些惱怒地問。

“何臻,”何臻指了指我說,“她認識我。”

“我聽說過你的大名。”格蘭特說。

“你來幹什麼?”我問。

何臻在病房的一張椅子上大模大樣地坐下來,說,“來救你一命。”

格蘭特半幽默半嘲諷地,“你的密碼箱裏裝的不是一個活人肝髒吧?”

何臻說:“不是,但可以換來一個。”隨後他炫耀地打開密碼箱,裏麵裝的竟是一捆捆新暫暫的百元紙鈔,並且是加元。

格蘭特和我驚詫萬分。

何臻說,“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吧?”

我和格蘭特沉默,靜聽何臻的下文。

“你們加拿大人,哼”何臻衝著格蘭特說,“口袋裏經常就裝20元錢,小氣得很。”

“你從哪兒拿到這麼多現金?”格蘭特問。

何臻說:“這不用你管。我是中國的生意人,”何臻特地把重音咬在“中國”兩字上,“我們做買賣都是用現金。”

“你到病房裏來做什麼買賣?”

“你需要錢,我需要你幫忙,我們正好做一筆買賣。”

格蘭特疑惑地看著何臻,“我能幫你什麼忙?”

何臻搖搖頭,“你這個人哪,生得高高大大,腦子不夠靈活,我得教教你。”

“我在洗耳恭聽。”

“你在都市財團管投資,對不對?我正好也有一家投資公司,叫盟主,想和你合作。”

“怎麼合作?”

“說起來很簡單。我存了一筆錢,五百萬加元,在香港得安錢莊,但最近得安錢莊惹了點麻煩,大部分生意被凍結,如果得安錢莊把我的錢投資到都市集團,再由都市集團轉給我,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你想把黑錢洗白。”

“一涉及到錢,你不要分什麼黑白。隻要你點頭,這一箱子錢,15萬加元,就是你的了!”

“這不可能,這違背我的職業道德!”格蘭特說。

何臻冷笑一聲,問,“你不願意海倫娜死,對不對?有了這筆錢,你就可以幫她快速買到一個活人肝髒。在東北我認識一個監獄長,專做人體器官生意的。下一個死刑犯的肝髒就是你的了。”

“看來你計劃得挺周密。”格蘭特譏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