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不知不覺中迷上了電子網。雖然課業緊張,但他每天都要在網上泡兩三個小時。網中內容五花八門,深沉的,膚淺的,高雅的,低俗的,不一而足。在柳明看來,這一切歸結為一句話就是宣泄,對政治、經濟、文化、精神,甚至生理許多方麵的壓抑的宣泄。讀網上文字,就仿佛和形形色色的人物交談。柳明平素很少有機會和周圍人接觸,在他留學的城市裏中國人不多。網上的中國人住在世界各個角落:中國、美國、德國、英國、加拿大……但柳明覺得自己和其他網人天涯咫尺,隻需敲幾下鍵盤就可以觸到他們的手,甚至靈魂,這種難以言喻的接觸讓他陶醉。
有一天晚上他讀到了一篇散文,是一位網名為晴玫的小姐寫的,題目是《送我一枝紅玫瑰吧》。
“送我一枝紅玫瑰吧,在銀雪紛飛的夜晚。你輕輕地叩門,我將披散著新洗的發,帶著一臉鮮潤為你開啟。請把我掛在窗口的心緩緩收回,攏在懷中,暖我一季冬天。”
“送我一枝紅玫瑰吧,輝映我曾經蒼白的青春。我將回報你生命裏最傾心的微笑,和任何生存的皺紋都無法掩住的溫柔。我們將在陌生的大地築一座小小的城堡,守著壁火聽玫瑰綻放的聲音。”
柳明寫了一個帖子放到了網上,說他心裏很感動,如果他能遇見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孩,他一定會在下雪的夜晚送她一枝紅玫瑰,他落的網名是“雲中帆”。
那天晚上柳明回宿舍時已經淩晨兩點了。他打開房門時碰翻了門口的鞋架,驚動了和他同住一套單元房的王影。
兩年前他剛到美國時,在一個公寓辦公室遇見了急著找房的王影,他們很快商定合租,這樣兩人都可以省下一些錢。他們租的是有兩間臥室的房子,每人住一間,客廳合用。王影堅持要柳明住那間大一點的臥室,他多付三十元房租。過了幾個月,柳明買了一個書架放在了客廳裏,他覺得客廳太空了並不好看。王影就說,她從來不用客廳,既然他放了東西,用得自然多,他應該多付一點房租。柳明當時十分後悔買這個書架,但還是答應多交二十五元。他當時想和她算算電費。電費是兩人平攤的,他每天呆在學校裏,很少用電,但她房間裏的計算機卻經常開著。他最後還是忍住了沒說,他想她畢竟是個女生,在這裏也沒什麽親戚朋友,如果他太計較,就有點說不過去了。他們的鄰居,讀數學的小陳聽說他多付房租,猛拍了幾下他的肩膀,說他蠻有憐香惜玉之心。他苦笑了:“我憐的是哪門子香,惜的是哪門子玉呀?王影要算得上香玉,那全世界的女人都是天仙了。”
“其實她也不醜。”小陳說,還挺詭秘地擠擠眼。
“沒仔細看過。”柳明笑了,他從第一次見麵就認為王影屬於那類既不美麗又不會撒嬌的女生。
王影在睡衣外麵隨意地套了一件毛衣,就衝了出來。她的頭發紛亂,眼睛有點腫。她憤怒地站在客廳中央,一雙細眉挑得高高的:“你以後能不能早一點回來,你知道不知道我神經衰弱?你驚醒我我就再也睡不著了。”王影的幾聲叫嚷把柳明從沉醉了一晚上的玫瑰心情中徹底拉了出來,他也惱了:“嫌我吵醒你?自己租一套房子呀,那多安靜!”柳明說完就進了洗澡間,他甚至聽見了王影在他身後咬牙的聲音。
周末時晴玫小姐在網上又有聲音了,她說她感謝雲中帆先生的欣賞,由此她相信這世間不全是冷漠,還有共鳴,穿越時空的給人安慰的共鳴。他回了一個帖子,用了不少令自己的臉微微發燙的詞兒,是那種感覺充實的發燙。
柳明吹著口哨回到了宿舍,見王影在廚房裏做飯就打了一聲招呼,王影也飛快地笑了一下。晚上她給他送了幾個豆沙包。他已經兩年沒吃過自己喜歡的豆沙包了,所以很開心。他因為不會做飯,一星期總要吃三天方便麵。他發現王影做飯的手藝不錯,心裏有些羨慕。他把這種想法對她說了,她趁興還告訴了他幾種正宗川菜的做法,後來兩人又聊了聊功課,把幾天前的爭吵都忘記了。
第二天,他還沒起床,她就敲他的門,求他幫忙換汽車的機油。他似乎沒有理由拒絕,就躺在車底忙活了大半天。前一天剛剛下過雪,地麵冰冷蝕骨,等他爬出來的時候,渾身都凍僵了。
當天他就感冒了,不過他還是掙紮著到學校上網。他發現有人攻擊晴玫散文的情調,就擬了激烈的文字反攻,盡管他對她一無所知,但他必須捍衛她的文字,因為那裏藏著他最初的感動。
中秋節來了,小陳夫婦分別邀請了柳明和王影到家裏吃月餅。陳太太是中國人圈子裏出了名的熱心人,下大雪的日子都肯開車到另一個城市陪別人聊家事兒。柳明看得出她有意撮合他們。王影那天穿了一件米色的襯衣和同樣顏色的牛仔褲,柳明想,她倒是比從前受看了許多。四個人聊了一陣,陳太太就和王影去了廚房。小陳說:“我看你們倆就合在一起過算了,近水樓台嘛,你還省得做飯。在這兒也用不著到居委會開什麼介紹信,領什麼結婚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