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殺了我吧。”柳明半認真半開玩笑。

“她沒什麼不好。”

“你沒見過她的真麵目。”柳明搖了搖頭,站起身到廚房拿水,在門口正聽見王影對陳太太說:

“嫁給他?即使世上隻剩下他一個男人,我也不會那樣做。”

“那我倒要考慮考慮。”陳太太笑得直顫。

“你知道他從來不打掃廚房、浴室,懶得要命,還經常半夜三更才回來,不洗澡就睡覺。”

柳明沒拿水就返回來了。他恨不得立刻離開這裏去上機,似乎隻有網上的一小片天地屬於他了。

像晴玫曾說的:“生活的瑣細和單調已讓我厭煩了,我什麼時候能逃開?”

從那天之後柳明和王影就不再說話。小陳怪他們倆都太認真了,試做一回夫妻也未嚐不可嘛。陳太太斷定他們早已陳倉暗渡,表麵上還一本正經,免不了把他們作了幾回談資。柳明受不了王影談論他像談論鄉巴佬的那種口氣,他想找機會損她幾句。不過,有一次當他拿起和她共用一條線的電話,他聽見她一邊哭,一邊喊著媽媽,他就立即輕輕放下了電話,打消了貶斥她的念頭。

他一直和晴玫保持對話。其他網人態度各異,有人說網上戀倒新鮮,對比鴻雁傳書,電子網快捷多了;還有人說電子網既不是月老,又不是紅娘,別搞這麼多酸溜溜的事兒好不好?真寂寞了,美國有每分鍾三塊九毛九的談心電話,談話小姐一個賽一個的風流。

春節前夕,晴玫以簡潔的文字給他傳送了一段令他五髒六腑翻騰不止的文字:

“雲中帆,農曆二十八是我的生日,請你來替我點燃生日蠟燭。別忘了帶上你的玫瑰。”

她留下了電子信函地址。柳明發信給她時,幾次都按錯了鍵。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雙手在鍵盤上慢慢地摸索著。他眼前一片空朦,腦中卻有一幅圖像清晰逼真:

一枝紅玫瑰怒放在雪野上。

隨即她又回函寫明了她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她的住址,共十一個單詞,她的電話號碼,包括國家代碼、區號共十一位數,都和柳明的一模一樣。

柳明猛地把頭壓在了鍵盤上,計算機隨即發出刺耳的叫聲,屏幕上出現了一連串雜亂的字母。

王影就是晴玫,晴玫就是王影。

王影在自己的微機前守了一夜,雲中帆再沒有了任何消息。房間裏靜悄悄的,隻有呼嘯的風雪一下一下敲打著窗戶,她驚奇地發現柳明居然一夜未歸……。

(獲第八屆《中央日報》文學獎,發表於《中央日報》海外版副刊1996年3月13日,後被《讀者》1997年第2期轉載)

得獎感言

網中惘

寫《網人》是因為我自己迷惘,現代高科技是否真的使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變得容易了?人們在電子網路上欣然開啟心扉,但在生活中,盡管那首流行歌曲一再飄過街巷,“我是一個容易掏心的人”,人們卻把自己裹的更緊。

在我的主人公身上有兩對矛盾,一是幻想與現實,一是依存與隔膜。在網上他們流露“任何生存的皺紋都不能掩飾的溫柔”,陶醉於愛的幻象,而實際上卻陷入瑣碎和狹隘。他們需要互相扶助,卻彼此不能見容;他們隻了解對方的外在性格,卻斷言其內心真實。這兩個去國離鄉的人,與分散在世界各個角落的中國人保持精神交往,卻恰恰不能對近在咫尺的人傳輸友愛,無法把對方“懸在窗口的心緩緩收回”,他們的漠然變成了自身的繭。

我雖然多年來始終把文學當作逃離精神低穀時所攀援的青藤,但不敢說自己參透了文學的真諦。我想文學至少要使人與人多一些溝通。

我以我靈魂深處的文字呼喚愛心與善意。

生活似網,既然都是網中人,那麼使彼此連接的不應是荊棘,而是溫柔的手臂,同時別忘了以一臉的陽光和微笑普照周圍的每一個人。

發表於1996年3月13日《中央日報》海外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