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拉住吳養清底手說:“先生,他們說要上工,真要上工嗎?”她不等吳養清開口,忽然臉上做出凶惡的樣子,說:“不,我不去,我不要再進那個工廠。餓死也好……他們要我上工,我就到那上麵去!”說到最後一句,她用左手指著鐵軌,口裏噴出白沫,樣子更加難看。吳養清不覺嚇得往後退一步,但連忙又止住了。那女人又說:“先生,你們放心,我不是小孩。你們不叫我上工,我是不去的。”忽然她又睜大兩隻眼睛,搖頭說:“不,我不去上工,餓死也不要緊,我不願意再過那種日子。”兩隻血紅的眼睛死命地盯著吳養清,使他底背脊上也起了寒栗。這時一個年青的瘦漢子走到吳養清底麵前,垂頭喪氣地問:“先生,他們外國人還要跟我們對付多久?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上工?”
那個女人聽見她底兒子這樣地問,便抓住他底右腕歇斯特裏地叫道:“你去,去!你敢去上工?我要把你推到火車下麵去!”說著就把他拖起走了。
這樣的景象撕裂著吳養清底心。那個女人底將生命置之度外的信托把他底全個心靈攪動了。在無窮的絕望中他又感到一種深切的痛悔。他們這班學生把她底信托看作了什麼一回事?他們一點也不知道,一點也不覺得。在同一個運動中他們隻是演講,發宣言,拍通電,作文章,而別的人卻在受苦。這樣的思想在折磨他。他癡立在那裏,動也不動一下。不時有幾個中年工人無助地象尋求什麼東西似地在他底麵前慢慢地走來走去。他立了許久,忽然一個思想來到他底腦子裏:益記工人應該上工了。這也許是可悲的事,然而它是不可避免的。
他轉過身子,打算回去把這個意見告訴方國亮、王學禮他們。他走了幾步看見一個女子在向一群工人講演。他認得她是程慶芬,便走過去,正聽見她說到維持罷工之必要。她底話非常熱烈,她底態度十分誠懇,聽講的工人也很感動。這些話如果他在前幾天聽來,也許會被感動到流淚,但如今卻覺得非常刺耳。他實在不能忍耐下去,便不顧一切地高聲叫道:“密斯程。”那個女郎認出來是他,微微點一下頭,繼續說下去。
“不要講了,我有話對你說,”他不耐煩地說。
程慶芬以為他有什麼重要的消息告訴她,連忙結束了講演,和工人問答了幾句便跟著吳養清走了。
“不要再說這些無用的話了。我說,他們應該上工,”吳養清痛苦地對她說。
“怎麼?你說應該上工!”她驚訝地望著他,不相信他真正說出了這樣的話。“你要對我說的就是這一句話嗎?”
“難道你不看見他們那種樣子嗎?他們需要的是米飯,不是演說。你要叫他們餓死嗎?”吳養清氣憤地說。
聽見這樣的話,程慶芬也覺得無話可答了。他們兩個人隻是埋著頭向前走,彼此都不想再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