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重新點火的時間卻遲遲不能確定。人們的焦灼變成了怒氣,尖刻的詰問幾乎把宇航委員會淹沒,八個月後,我接到邁克爾的電話:
“白女士,‘諾亞方舟號’定在明天升空,宇航委員會再次請你作為特邀貴賓出席。”
在傳真電話中,他的神情和聲音都顯得疲憊。我揶揄地說:
“這八個月夠你受吧。記者們的尖口利舌我是知道的。”
邁克爾苦笑道:“還好,還沒有被他們撕碎。但無論如何,我們要為這次行動負責,為兩個宇航員的生命負責呀。”
我歎息道:“我理解你。不過八個月時間實在是太漫長了。保羅和田青是怎樣熬過來的呢?--也可能是杞人憂天吧,”我開玩笑說,“良宵苦短,說不定他們已經有小寶寶了。”
邁克爾大笑道:“這倒是絕對不會發生的。為了保證試驗的準確性,我們對兩人做過最嚴格的檢查,保證他們在進入黑匣子前,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是童身,按照計劃,他們的婚姻生活必須從到達巴納德星係後才能開始。”
這些話激起我強烈的反感。我冷冷地說:
“邁克爾先生,很遺憾我不能出席飛船升空的儀式。你知道,文學家和科學家曆來是有代溝的,我們歌頌生命的神秘,愛情的神聖;而你們把人和愛情看成什麼呢?看成可用數學公式描述的,可以調整配方的生化工藝過程……不不,你毋須辯解。”我說,“我知道你們是為了人類的永恒延續,我從理智上承認你們是對的,但從感情上我卻不願目睹你們對愛情的血淋淋的肢解過程。請原諒一個老人的多愁善感和冥頑乖戾。很抱歉,再見。”
我掛上電話。
胡狼在牆上的鏡框裏嘲弄地看著我。對,他和邁克爾倒是一丘之貉,甚至他比邁克爾更偏執。如果85年前他能手執鮮花,從人體傳真機裏安全走出來,我肯定會成為他的妻子。不過,我們可能會吵上一輩子的架,甚至拂袖而去,永不見麵,我們的世界觀太不相同了。
但為什麼在他死後的85年裏,我一直在痛苦地思念著他?
愛情真是不可理喻的東西。
第二天,我坐在家裏,從電視上觀看飛船升空的壯觀場麵。
邁克爾滿麵春風地站在講壇上。在他身後的大屏幕上可以看到,黑匣子正被小心地吊運過來,送到一台激光檢視儀裏。邁克爾說:
“這是宇航員登機之前最後一道安全檢查。其實這是多餘的。他們被裝入匣子前已經經過最嚴格的檢查,黑匣子密封後自然不會有任何變化。但為了絕對安全,我們還是把黑匣子啟封,再進行一次例檢吧,隻需一分鍾即可。”
但這一分鍾顯然是太長了。檢視儀上的紅綠燈閃爍不停。邁克爾臉色蒼白,用內部電話同總指揮急急地密談著什麼。電視鏡頭偶然滑向記者群時,可以看到記者們恐懼的眼神。
我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偶一回頭,從鏡子裏看到自己蒼白的臉容,幾乎與白發一色。保羅和田青發生了什麼意外?他們是否也像胡狼一樣,化為一道輕煙,永遠消失了?
上帝啊,我痛苦地呻吟著。
經過令人窒息的10分鍾,地球科學委員會主席的頭像出現在屏幕上,也是堅毅的方下巴,兩道濃眉。他皺著眉頭問道:
“檢查結果絕對不會錯?”
總指揮堅決地說:“絕對不會。”
主席低聲說:“請各位委員發表意見。”
鏡頭搖向另一個大廳,100多位地球科學委員會的委員正襟端坐。他們是人類的精英,個個目光睿智、表情沉毅。經過短時間的緊張磋商,他們把結論交給主席:如果不拋開迄今為止自然科學最基本理論的約束,那麼即使做出最大膽的假設,這種事也是絕對不會發生的。換言之,如果事實無誤,它將動搖自然科學最基本的柱石。
主席搖搖頭,果斷地下命令:
“‘諾亞行動’取消,宇航員複原(他們沒有死?我激動地想),也許我們有必要先在地球上把生命研究透徹。”他咕噥著加了這麼一句,又問道:
“請問白王雷女士是否在演播廳?”
邁克爾急急答道:
“白女士因健康原因今天未能出席。請問是否需要同她聯係?”
主席搖搖頭:“以後再說吧。也許科學家們應該從文學家的直覺中學點什麼。”
30分鍾後,飛船內人體複原機出口打開了。赤身裸體的保羅輕快地跳出來--傳真機是不傳送衣服信息的。兩名工作人員忙遞上雪白的睡袍,為他穿上。
我興奮地把輪椅搖近電視,我看到保羅臉上洋溢著光輝,感到他身上那種幸福得發暈的感覺!保羅接過一件睡袍,步履歡快地返回出口。少頃,他微笑著扶著一名少婦出來,少婦全身裹在雪白的睡袍裏,隻露出麵龐--滿麵春風的麵龐,嬌豔如花,被幸福深深陶醉。
我幾乎像少女一樣歡呼起來,我絕對沒料到,事情會出現如此喜劇性的轉折!
田青嬌慵地倚在丈夫的肩頭,目光簡直不願從他身上移開。保羅則小心地攙扶著她,像是捧著珍貴的水晶器皿--他的小心並不多餘。再粗心的人也能看出,裹在白睡袍裏的田青已有了七八個月的身孕!
哈哈!
這個過程是發生在兩塊生命全息碼的膠片上--可不是發生在兩個人身上!我頗有點幸災樂禍地想,這可夠那些智力超群、邏輯嚴謹的科學家們折騰一陣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