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國傳統的貴族政治是這樣的:王族、貴族擔任朝廷要職,這些人攥著印把子,低能糜爛,又不肯假借別人,壟斷世襲,政治普遍黑暗。
譬如趙國,趙武靈王以後,世掌趙國軍政大權的都是貴族:安平君(公子成)、平原君(趙勝)、陽文君(趙豹),都是王室公子擔任相國;公子花、公子刻、公子章,則是王室公子擔任大將。其餘趙奢、趙括、趙忽、趙初等將官無不是宗室貴族。偶有個別如廉頗、李牧、司馬尚之徒,雖然才幹超群,也不免被誅、被免。
韓國的情況和趙相似。擔任韓國相國的約有十四人,其中六人是宗室貴族。齊國除了鄒忌以外,封君也都是田氏宗族中人。楚國就更加厲害了,前文已經說過,不再重複。
秦國的君王雖是世襲的,但官僚多是遴選和考核出來的,跟秦王沒有血緣關係,這是與六國不同的地方。秦王靠法家的“法”來約束管理官員,這就是本書所謂的布衣政治,也可以叫作職業官僚政治。而六國的貴族政治,靠家族的血緣紐帶來結合君臣,級別最高的大臣多是貴族子弟,憑著DNA上的特別標誌而當了官,往往沒什麼本事,隻是不斷丟失城邑和民眾生命罷了,史書上隻留下他們一些幹巴巴的名字。其中“最賢者”也不過四人,即所謂“戰國四君子”:孟嚐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都是矮子裏拔將軍,隻是差強人意罷了,實際上傻事一點都沒少幹,而且專權誤國。六國軍隊戰鬥力虛弱,就是由於他們對自己的貴族政府的不信任和無熱情。
而秦自法家商鞅改革以來,掃除大批貴族世家,給布衣人才也騰出了地方。張儀、公孫衍、樂池、甘茂、樓緩、金受、杜倉、壽燭、範雎、蔡澤、呂不韋、徐詵、昌平君、隗狀、王綰、馮去疾、李斯等等曆屆將相,基本上都是布衣的外來人才,經過立功、選拔、晉升而成為卿相,個個有不凡的事跡並垂名青史。秦國人民樂耕,戰士樂戰,天下士人多願意為秦國所奔走,就是因為秦國法家的職業官僚政治優越。
秦國對六國的勝利,就是布衣人才對六國以“四君子”為代表的貴族子弟的勝利。
春秋時代的特點還是世卿政治和宗族社會,人員結構相對穩定,賢人士人很少能躥到上麵。戰國則發生了巨大的社會變化,人員上下流動活躍,從宗族社會變成士人社會。這種變化的原因是什麼,我們且不分析,但從實際情況推測,秦國在適應這種變化方麵更加積極主動,所以其人才彙集,包括給六國士人提供了機會。而我有理由認為,雖然六國在戰國時代也打破了宗族社會的特點,士人上下湧動,但由於傳統勢力和曆史慣性較大,所以其局麵不是非常可觀。而秦國建國較晚,起初與戎狄雜居,周代的宗法枷鎖較弱,在人才呈“布朗運動”的戰國時代就走在了前麵。
秦國的統一曆程,就是職業官僚政治(布衣士人政治)對六國貴族政治戰勝和取代的過程,是進步的政治取代落後的政治,同時也標誌著戰國社會模式對春秋社會模式的根本反動和顛覆。隨後建立的秦、漢、明、清帝國,除了多了一個統一的皇帝,但社會麵目層麵,與戰國並無區別,都是一種士人社會。春秋時代的宗族社會,向戰國士人社會轉型,並通過秦的勝利而勝利,乃至在後來的朝代延續,這是我們對中國曆史分野的一個認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