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虎溪笑跡(1 / 3)

釋家之有高僧,猶儒家之有才子也。才子雖修齊誠正工夫,到不得聖賢地位,然不朽文章,亦名教之所重。高僧的學問雖不及佛菩薩之神通,然戒律精嚴,性情靈慧,亦鬼神之所欽,高人之所敬。行為佛法增光,坐為湖山生色,有不可埋沒者也。惟其品第相因,故才子與高僧,往往兩相契慕。虎溪一笑,有自來也。

你道這笑跡,是怎生樣留的?原來西湖南山中,有一龍井寺,本名龍泓,其來久矣。在孫吳的赤烏年中,葛稚川在葛嶺煉丹,便按方位,選靈秀,到此龍井中來取水。蓋因此地的林拋幽古,山麓深沉,滿山空翠之色,泠泠欲滴;而石澗流泉,淙淙然不舍晝夜。閑花寂草,鋪滿深山;鳥韻樵歌,響答林穀。境界已自不凡,又相傳井中有龍居焉,故大旱,居民禱雨,每到此拜求,多有靈驗。一向也有僧人棲止,然無道德,無才能,不能為湖山開出生麵。直到宋朝嘉祐年間,方來了一位高僧法名元淨。後來神宗皇帝喜其講解精微,又賜號辨才。他是臨安於潛人,曾受戒於天竺的慈雲法師,故學行精進;每每行住坐臥之處,都有舍利子流將出來;左肩肉上又現出袈裟文八十一條,後直到八十一歲方才坐化。他到了湖上,四山撿選,要尋個幽勝之地,以為棲息。湖曲則厭繁華,五雲又嫌孤寂,直上風篁嶺,尋到龍井,見其山靈水活,朝夕可親,徑路逶迤,又不阻絕,方才茸舊增新,創成一個叢林,住在裏麵。

從來說“人傑地靈”,這龍井寺自有了辨才住錫,隻覺得一日興頭似一日。這是為何?蓋因辨才的道行精嚴,又能持楞嚴秘密神咒,為人治病立愈,故有人尊敬他,不啻活佛,而辨才卻隻以學者自居,有才名之人來相訪,便無不接見,恐怕當麵失了高人。爭奈龍井路雖不甚遠,而山高路峻,往還者雖說有人,畢竟稀少。此時天竺自慈雲法師歸西之後,遂無高僧主持,便覺冷冷落落,不甚興頭。太守沈文通見了,甚不過意,因對眾說道:“天竺乃觀世音菩薩的叢林,觀世音菩薩之教,是以聲音宣揚佛力,卻不是禪和子習靜之處。吾聞龍井寺的辨才和尚,大有靈慧之才,若請得他來為天竺之主,宣場教力,便自然要興頭一番。”眾人聽了,皆以為然。沈太守見人情樂從,不勝歡喜,便做了一通請啟,到龍井來敦請辨才法師出山,為天竺之主。正是:

佛法何嚐擇地興,名山往往得高僧。

移將龍井菩提妙,來作三天竺上乘。

那時辨才的初意,也不肯舍了龍井之靜,而就天竺之喧,隻因卻不過沈太守的麵皮,隻得應承來了。不期一到了天竺,人皆久慕其名,來學道的,來求講的,紛紛不一。辨才虛心好道,又怕失了高人,凡來相訪的,無不殷勤接見,與他論法談禪,所以來的人多向往。況又能為人治疾,就是三五年不能痊可的病,隻要他在佛前至誠懺悔已往之愆,消除未來之過,拜畢,辨才便取淨瓶中楊柳枝水灑地,結壇跏趺而坐,麵前置淨水一碗,朗誦楞嚴神咒三遍,再將楊柳枝上水,滴於病人手心內,叫病人飲了,隨你千般病症,頃刻就好;任你一二十年宿疾,醫士藥不能奏效的,一遇辨才,便無不好之理。偶然出到秀州楞嚴寺裏,適有嘉興縣令陶彖,止生一子,名鳳官,年方十八。來任不上一年,忽染一奇症,猶如“還魂記”中說的,“似笑如啼,有影無形”,卻是一個邪神野鬼牽纏;忽哭忽笑,忽起忽拜,謎言謎語,呢呢念念,飲食都廢,骨瘦如柴。父母見他如此光景,不勝驚惶,廣延醫藥,有的說是痰迷心竅,吃了許多半夏、竹茹、貝母,消痰之藥,也不見效。有的說是心神恍惚,吃了許多琥珀、硃砂、牛黃、鎮心之丸,絕不相幹。父母見此光景心慌,隻得求神祈禱。

原來嘉興最信的是師巫,聽得縣裏要祈禱,便來了八個,這幹人口裏專會放屁,敲鑼擊鼓,跳起神來,騙豬頭三牲吃;哩哩羅羅,請起幾位傷司五路,唱了幾個祝讚山歌,假說:“我是金元七總管下降。”一個道:“我是張六五相宋老相公是也。”不過是飲食若流,做個飽食飽餐的餓鬼一通,有甚效驗?再訪得城隍廟有個賈道士法高。真是:降妖的天蓬元帥,捉鬼的六甲天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