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時許,曹仁義駕駛斯柯達轎車載著華娜娜由埃格拉什大街經戈爾巴烏大街來到“四虎市場”。一路上那些奧匈帝國建築的古老樓房,在晨光中誇張地顯示著氣派的遺風。他們毫無興致觀賞,甚至從他們那不屑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仿佛這些歐羅巴式建築不過是殖民產物的殘骸。
“喲,都‘雙機編隊’啦?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呀?”華娜娜和曹仁義剛來到攤位旁,比他們還提前來到攤位的牛秀秀以妒嫉的目光端詳著他們,話語也像她的薄嘴唇一樣尖刻刺人。
牛秀秀的攤位與華娜娜和曹仁義的攤位隔路相對,兩者之間雖名曰為隔著一條路,其實就是攤位與攤位之間一條不足三米的人行甬道。用他們的話說,彼此之間放個屁都能當炮聽。因此,互相的情況,乃至一舉一動彼此都一目了然,難有什麼隱秘可保。
牛秀秀是河南鄭州人。今年也就是三十五六歲。從長相上講,頗有幾分姿色。個子雖然不高,但由於身材苗條,顯得並不矮小。瓜子形臉盤,彎彎的眉毛下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挺秀的鼻子,精巧的下頦兒,雙腿一對醉人的酒窩兒,加之會賣弄風騷,曾令不少男人為之傾倒。她在二十多歲時嫁給了空軍部隊的一個殲擊機飛行員,不幸的是,婚後半年那個殲擊機飛行員因飛行事故以身殉職。耐不住寂寞的牛秀秀在丈夫犧牲不到兩個月就與飛行團的一個身體像鐵塔似的副團長上床了。不久東窗事發,飛行團的政治委員氣憤地訓斥她不守婦道,有辱烈士名聲!她聽了兩個薄嘴唇一旋:“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想讓我樹貞節牌坊呀?請問,我要是也壯烈一下,你們男人也是不是應該恪守夫道,來個終身不娶呢?”結果把飛行團的政治委員噎得似擱淺在沙灘的魚,幹張嘴說不出話來。不久,那個副團長受處分後調走了,她又與一個小她八歲的名叫趙岩的學“經貿”的大學畢業生好上了。趙岩的父母得知後,橫豎幹涉他們的交往,於是,她與趙岩來了個私奔,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布達佩斯。他們到達布達佩斯的前半年,榮辱與共,甘苦共嚐,可是半年後,奶油小生樣的趙岩卻與一個相貌姣好又年齡相當的匈牙利姑娘厄爾妮凱·安麗娜同居了。她發覺後,大罵趙岩是個喜新厭舊的“流氓”!趙岩聽了狡黠一笑:“罵得千真萬確,我要是正經人,能為了你背叛父母,落個大逆不道嗎?其實,我是個什麼你早該清楚。你也不想想,我才二十六七歲,你已經是半老徐娘,明日黃花,我們般配嗎?你也見過安麗娜,那洋妞多標致,多銷魂。你要是明智,與我方便,與你也方便,從此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還會把這半年掙的錢和我從國內帶來的錢全部給你。”牛秀秀見與趙岩的關係已是覆水難收,便隻得與他來了個好說好散。趙岩之所以在錢上那樣大方,是因為安麗娜家中很富有。他不久便獨自注冊了一個商貿公司,除往返中國與匈牙利進行輕工產品的貿易外,還在位於布達佩斯市中心的勃拉哈·洛伊什廣場一側,開了一家專門經銷中檔服裝鞋帽的商場。牛秀秀呢,一個獨身女人,又沒有開辦過公司,雖說手上有點兒錢,也不敢撒開手從事貿易,隻得到“四虎市場”練攤兒。不過,她最近與一個在市場當保安的匈牙利人拜爾博·布丘茨眉來眼去,交往頻繁,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
華娜娜和曹仁義都知道牛秀秀不是個善碴兒,嘴一分,手一分,說得出來,也做得出來,如果耍起滾刀肉來更是不好惹。
華娜娜與牛秀秀前不久就較量過一次,也可謂是不打不相識。
那天,一位常在華娜娜的攤位上小批量購買文化衫的斯洛伐克商人一副惱怒的神態來到華娜娜麵前,兩個藍眼珠冒著冷冷的光,以指責的口吻對她說道:“你,不講商業道德,我過去買過你那麼多貨,你怎麼還騙我?!”
冷不丁遭到這位洋客商訓斥的華娜娜,刹那間怔住了,大腦頓時出現一片空白,一種本能的反應促使她機械地問道:“我怎麼騙你啦?”
“你怎麼騙我啦?你不問自己反倒問我?!”這位洋客商肥胖的腮幫子氣得豬肝似的發紫,喉嚨裏像農村做飯用的風箱樣“呼呼”地噴粗氣。
“我不知你指的是什麼,我不問你問誰去?”華娜娜由懵懂變得清醒了,以銳利的目光不示弱地瞪著對方,同時,說出的話也變得理直氣壯,“你說清楚,我怎麼騙你啦?嗯,你說呀?!”
“我問你,你的這種文化衫多少錢一件?”洋客商拿起攤位上的一件文化衫在華娜娜麵前上下抖動。
華娜娜的回答變得越發犀利:“還用我重複嗎?你過去多少錢買的你自己還不知道?!”
“那好,”洋客商肥胖的肚子氣蛤蟆一樣一鼓一癟,一側身,指著正招攬生意的牛秀秀,“她的文化衫為什麼一件比你的便宜五十福林?”
華娜娜馬上回答:“她的文化衫為什麼比我的便宜,我不知道。再說,你在我這裏買文化衫又不是一次兩次了,始終都是一樣的價碼,怎麼叫蒙騙你呢?!”
“可她說,是你宰我!”洋客商一聳肩胛,雙手一攤,無奈地搖了搖頭,意思是說,這是你們中國人告訴我的,還能有錯嗎?
華娜娜一聽是牛秀秀從中使壞,旋風一般撲到牛秀秀麵前,劈頭蓋臉地指著她的鼻子質問:“姓牛的,你是同斯洛伐克商人說我宰他了嗎?”
牛秀秀麵對華娜娜氣勢洶洶的神態,非但沒有怯懦,反而氣衝牛鬥:“你家死了人是怎麼著,見人就嚎,什麼斯洛伐克商人?斯洛伐克商人多了,你指哪一個?”
華娜娜見牛秀秀不但抵賴,還出言不遜,越發氣得不行,伸手指著牛秀秀的鼻子尖:“你少滿嘴胡唚,你家才死了人哪!你說,你是不是在斯洛伐克商人麵前給我使壞?”
“你胡說,你不要血口噴人,你指給我,我同哪個斯洛伐克商人使你的壞啦?”牛秀秀也伸手對準了華娜娜的鼻子。“指給你就指給你,哼,你還以為我不敢呀!”
“看,就是——”華娜娜一個“他”字突然憋在喉嚨裏,直噎得兩眼瞪得溜圓,臉色也隨之陡地變得煞白。
原來,方才那個斯洛伐克客商見華娜娜理直氣壯地去找牛秀秀算賬,說明她一定沒做虧心事,而是牛秀秀栽贓他人,挖別人的牆角,企圖把人家的顧客拉到自己手裏。這種行為,在中國商人中屢見不鮮。他見華娜娜與牛秀秀吵得像一對鬥紅眼的雞,怕萬一鬧出點兒事來自己擔責任,急忙溜之乎也。華娜娜還到哪裏去找這個證人呢?看來,洋人也不乏膽小怕事之徒!
沒有證人,豈不意味著華娜娜誣諂牛秀秀?往常沒理還攪三分的牛秀秀這次會善罷甘休嗎?
華娜娜怎麼能不急得腦門子直冒火星呢?
果然,牛秀秀見華娜娜找不到那個斯洛伐克商人,心裏一喜,隨之發出幾聲冷笑,頓時凶狠了許多,雙眼圓睜,目光如錐:“你說,人哪?我告訴你,今天你要不把證人給我拿出來,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他,他剛才還在我的攤位那裏呢!”華娜娜顯然在用喊聲解釋,但聲音裏明顯地含著怯意。
“哼,剛才還在?現在呢?!”
“你等著,我去把他找回來!”
“找?這麼大的一個‘四虎市場’,你到哪兒去找哇?我看你是做賊心虛,想溜!哼,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