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娜娜,坐,坐坐。一個多月不見,就被曬成了黑妞兒了。”杜仲坤於晚上七點準時出現在“紐約咖啡館”,並以長輩的口吻招呼華娜娜入座。

大凡在軍隊生活過的人都了解這樣一個約定俗成的輩分,對與其父親共事的戰友都稱之為叔叔,即便是隻比自己大幾歲甚至與自己同歲的也都這麼稱呼,就如同工廠裏不論年齡大小都一律呼做師傅一樣。

杜仲坤與華娜娜的輩分就是這樣俗成的。

論年齡,杜仲坤隻比華娜娜大五歲。華娜娜的父親任某高射炮兵部隊的副團長時,杜仲坤是團裏的作戰參謀,有一段時間兩個人住一個房間。那年上高中的華娜娜陪同母親到部隊探親,是杜仲坤開車陪同他父親到火車站去接她們的。彼此一見麵,華娜娜的父親一指杜仲坤:“這位是杜叔叔,我們團年輕有為的作戰參謀。”華娜娜一看杜仲坤就覺得不比自己大幾歲,但父親說了“是杜叔叔”,就得叫叔叔呀,於是杜仲坤就成了叔叔輩兒了。華娜娜來到布達佩斯後,在杜仲坤的公司工作,從此也就順理成章地對杜仲坤的稱謂由“叔叔”改為“董事長”了。

“董事長,您坐。”華娜娜禮貌地等杜仲坤坐下,自己方在杜仲坤對麵的一把橢圓形靠背椅上落座,而目光卻禁不住周圍陳設的誘惑而左右打量起來。

這座在布達佩斯堪稱最著名而裝飾又是最豪華的“紐約咖啡館”,坐落在市區拉科齊大街和伊麗莎白路不遠處,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曆史。整個建築既具有鮮明的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的風格,又有哥特式的特點,跨度極大的穹頂,方圓各異的廊柱,金碧輝煌,氣派華貴。而光顧這座咖啡館的人物,昔日大多為作家、記者和藝術家,如今除了部分文學藝術家和新聞記者外,大多數是商人和慕名而至的國外旅遊者。當你身臨其境,頓覺過濾掉了由外麵帶進來的喧囂與浮華,一種出自安謐的崇高急速提升,不多時全身心便得到了淨化。

“怎麼樣,在中國見不到這麼華美的咖啡館吧?不過,在布達佩斯也是絕無僅有。”杜仲坤見華娜娜在迷戀地欣賞著“紐約咖啡館”大廳的輝煌,忍不住讚歎,“這說明過去布達佩斯不愧為有‘咖啡城’之稱,同時也說明匈牙利的文人墨客具有非同一般的身份和地位。”

華娜娜對匈牙利的人文曆史一片空白,隻得機械地點點頭。

杜仲坤的衣著一反平日裏的西服革履,上身穿一件米黃色純棉T恤衫,下身一條月白色休閑褲,腳蹬一雙世界名牌耐克運動鞋。眉清目秀的白淨臉上一頭烏亮的短發,顯得年輕、英俊、瀟灑和風流倜儻。他在部隊時就有美男子之稱,轉業到地方工作後特別是來到布達佩斯這幾年又春風得意,注重衣著修飾,加之經商磨礪的幹練與聰睿,越發增加了一種男子漢的成熟美。在他身上,洋溢著勃勃的青春活力。

華娜娜對於杜仲坤的身世雖然並不甚了解,但有一件事情她清楚。

五年前,杜仲坤較之華娜娜的父親晚一年轉業到炮兵團所在的邊塞小城的外貿部門工作。本來,他在部隊是正營級幹部,這個小城的外貿部門正缺少一個副科長,按照他的級別,補這個副科長位子的缺是合適的。不過,那時地方上流傳著一首跑官的打油詩,叫做“不跑不送,降職使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有些人勸告他要入鄉隨俗,來個“又跑又送”,不然有關頭頭“說你不行,行也不行”。然而,性情倔強的他是既沒跑也沒送,結果真兌現了“不跑不送,降職使用”的說法,任命他的職務是比副科長低一級的科員。理由是:他過去當兵隻知道舞槍弄炮,轉業到地方不懂得外貿。他五年前辭職下海到匈牙利來經商,就是因為憋著一口氣,想證實一下自己是不是搞貿易的材料。

“娜娜,吃點什麼甜點?”杜仲坤笑眯眯地看著身穿白色連衣裙的華娜娜,親昵的目光中閃爍著叔叔輩兒的關愛。

“先給我要一份三明治和一份黃油麵包,我真有點餓了。”華娜娜在杜仲坤麵前的確有點孩子氣,不忸怩做作,有話直說。

杜仲坤一想,都晚上七點了,可不早該吃晚飯了。華娜娜在攤位上張羅著賣貨,從吃過午飯到現在都六七個小時了,能不餓嗎?於是,他點了華娜娜要的甜點和自己選中的幾樣小吃,並催促服務小姐快點送上來。待華娜娜將三明治吃完了,呼了幾口咖啡,似乎肚子裏有些墊底兒的了,方關切地問:“娜娜,最近生意怎麼樣?”

華娜娜呷了口咖啡,苦澀地一咂嘴:“不怎麼樣,慘淡經營。”

“聽說你與一個名叫曹仁義的合夥了?”

華娜娜聽了臉一熱,一點下頦兒,“嗯”了聲,但目光卻沒有看杜仲坤。

“好。常言說,一個籬笆三根樁,一個好漢三個幫。你一個女孩子,單獨練攤兒,太難為你了。如今你和那個叫曹仁義的合在一起,可以互相照應。”杜仲坤以讚賞的口吻說到這裏,喟然歎息一聲,“前不久我回國發這批旅遊鞋,見到你父親了。當他問到你的情況,我簡直無言以對,疚愧不已呀!深感沒有盡到對你嗬護關照的責任,有負於我的老團長的企盼呀!無奈,我隻得說你要單獨闖一闖,在國外的商海裏想遨遊一番。”他說這番自責的話時,表裏如一,臉上一副真誠的赧顏。

華娜娜深深地被杜仲坤的坦誠所打動,連忙說:“董事長,我離開炎黃國際貿易股份有限公司,完全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與您沒有關係。雖然這段時間單獨練攤兒,遇到一些困難,但也是暫時的,現在我和曹仁義合起來情況就好多了。再說,要在國外的特殊條件下學會經商,將來求得更大的發展,練攤兒這個基本功非練不可。它可以直接麵對顧客,麵對市場,學會許多經商的遊戲規則,是會受益匪淺的。”她說到這裏“撲哧”一笑,“瞧,我這是在孔子門前賣字畫了。董事長,咱們該言歸正傳了。”

杜仲坤一本正經地挺直身子:“好呀。你找我究竟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董事長,您沒猜到我會談什麼嗎?”

“當然是有備而來了。”

“那您說我會談什麼呢?”

“俗話說,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是不是為旅遊鞋的事兒?”

“從大範圍來說沒錯。”

“是要給我訴苦呢,還是進行聲討?”

“都不是。”

“噢,”杜仲伸聽到這裏兩個瞳孔一爆,閃出如炬的亮光,“莫非你知道是誰在降價甩賣旅遊鞋?”

華娜娜點頭“嗯”了聲,接著告訴他牛秀秀通過布丘茨在“中國商業城”了解的情況。

杜仲坤聽了也覺得過去沒聽說過在旅匈華商中有這麼一個“昆侖集團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可是又一想,自從1991年中國與匈牙利政府實行互免簽證後,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裏,從國內蜂擁到匈牙利來的中國人,由原來的幾十個人驟然增至三四萬人之多,國內不少省市服裝鞋帽經營部門也公派到匈牙利注冊公司,一時間,國營、集體和個體成立的名目繁多的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忽地冒出一片。這麼多的中國人注冊的數以千計的公司,誰又能全部通曉呢?可是,這個昆侖集團國際貿易有限公司是國內某個省市的某個部門在匈牙利開辦的公司,還是某個人所為呢?他們這樣不計血本地大肆降價拋售旅遊鞋是出於什麼目的?這個公司的老板又是何許人也?這幾個關鍵性的問題應該盡快弄清楚,以便有的放矢地采取對策。可是,誰又能勝任這個任務呢?他覺得麵前的華娜娜是最佳人選。原因是除了她處事老練外,其個體練攤兒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敲門磚。於是,他以期待的目光看著華娜娜:“娜娜,我想……”華娜娜沒等杜仲坤說出口,立刻將手指放在嘴邊:“噓——”地一聲,隨後俏皮地說,“讓我猜猜,您是不是想叫我學楊子榮來個‘打虎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