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餐後,司馬小媛將湘湘打扮完畢,幫她背上雙肩式書包,雖然司馬小媛完全知曉湘湘從客廳背上書包到走出大門至上汽車前摘下書包直線距離充其量不過二十米,但她還是每天一絲不苟地幫助湘湘這樣做。她並不認為這是屬於繁文縟節和形式主義,而是作為一種啟蒙方式,以強化湘湘由孩童變成學生了的自主意識。當她慣性地帶領湘湘來到二樓華娜娜的居室悄聲地對湘湘說:“乖,去給娜娜阿姨說再見。”
湘湘聽話地站在華娜娜的居室門口喊道:“娜娜阿姨,我去上學啦,再見!”甜甜的聲音充滿奶香。
可是,華娜娜的寢室卻闃無聲息,一點回響都沒有。
司馬小媛眉頭一皺,感到好生奇怪。往常,隻要湘湘在門外喊聲“娜娜阿姨再見”,華娜娜會立刻喜不自禁地應一聲,隨之奔到門外,蹲下身子端詳著格外招人喜愛的湘湘:“湘湘,讓阿姨親一下。”說著在湘湘的臉蛋上“吧”地親過後,再輕輕拍拍她的肩,“乖,在學校一定要聽老師的話,走吧,拜拜!”可是今天,房間裏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呢?是華娜娜身體不好還是沒有睡醒?抑或還是室裏沒有人?可是,華娜娜要是不在室內又會到哪裏去了呢?她疑惑地輕輕推開屋門,兩眼倏地驚呆了,隻見華娜娜睡的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原來掛在衣架上的衣服也不見了,化妝台上的化妝盒、香水和梳子等蹤影皆無,總之凡是華娜娜帶來的衣物包括那個絳紫色茜茜公主牌高檔硬殼數碼拉杆式中號皮箱也不翼而飛。
“華娜娜走啦?她什麼時候離開的呢?”司馬小媛感到事情不妙,心“咚咚”地跳開了,轉身衝著樓下客廳喊,“仲坤,仲坤,娜娜不見了!”
“什麼?娜娜不見了?!”用完早餐後穿上西服上衣的杜仲坤正坐在客廳裏習慣地端起玻璃杯喝口昨夜剩下的涼茶,聽到,司馬小媛的喊聲,騰地站起身子,“咚咚”地跑上樓梯,到華娜娜住的房間一看,果然是人走屋空,兩條臥蠶眉陡地插上鬢角,意識到什麼似的轉身跑下樓梯,衝著客廳外大喊一聲,“婭蓮卡阿姨!”
正在室外修剪草坪的五旬開外的婭蓮卡聽到杜仲坤的喊聲,連手中的長把剪刀都沒顧得放下,一麵應聲一麵往客廳跑,肥胖的身體像南極的企鵝似的一顫一顫地左右擺動。據說,啞蓮卡有四分之一的俄羅斯血統,那還是前蘇聯在社會主義陣營中當“老大哥”時的產物,所以,她好像大多數俄羅斯的婦女一樣生過孩子後沒幾年就開始發麵饅頭似的發胖了。她生有一兒一女,兒子在匈牙利航空公司當飛行員,快三十歲了還沒有結婚,好像是個獨身主義者;女兒小兒子三歲,在匈牙利羅蘭大學讀書期間與一個美籍教師結婚後去意大利了。婭蓮卡的丈夫過去曾在一個什麼工廠當司機,不知什麼時候參加了光頭黨,在一次搶劫中被捕,經審訊判了二十年徒刑,婭蓮卡便與他辦理了離婚手續。婭蓮卡隻有中等文化程度,雖然不屬於心靈手巧,但幹起活來卻不惜力。杜仲坤初到布達佩斯時,曾租賃過婭蓮卡鄰居的住房,杜仲坤從房主人一家對婭蓮卡的態度上看出他們對婭蓮卡既同情又信任,所以他是主動地雇用婭蓮卡當湘湘的保姆的,並兼做除購物之外的家務活。
杜仲坤見婭蓮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進了客廳手裏還拎著長把剪刀,強忍住笑地一指樓上華娜娜住的房間:“娜娜小姐到哪裏去啦?”
在匈牙利的中國人都說匈牙利人的思維屬於“直通車”,所以杜仲坤來了個連嘴問帶手指,可謂雙管齊下。
“噢,娜娜小姐哪裏去啦?”婭蓮卡重複著杜仲坤的問話,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急忙從圍裙下麵的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條,交給杜仲坤,“先生,這是娜娜小姐讓我直接交給您的。”杜仲坤急忙展開紙條一看,隻見上麵寫著:
董事長、嬡姐:
首先希望你們不要怪罪我不辭而別。我知道,你們是真心愛護我的。可是,該直接麵對的事情,總回避也不是個辦法。周大海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講你們也清楚;他帶黎茜茜到布達佩斯來幹什麼,我不講你們也明白。所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解鈴還是由我這個係鈴人去處理吧。對了,千萬不要責怪婭蓮卡阿姨,是我堅決不讓她在我離開前告訴你們的。
娜娜
“給。”杜仲坤將看過的華娜娜的留言遞給司馬小媛,順口說了句,“看來娜娜怕在這裏住著連累我們。”
司馬小媛急切地瀏覽著華娜娜留下的紙條,心靈像受到很大衝擊似的掀起一陣洶湧。她覺得華娜娜毅然離去除了杜仲坤講到的是出於深明大義地怕連累他們外,恐怕與自己對她實行封閉性的不信任也不無關係。已經屢經磨難而在磨難中洞悟世事和變得剛強又聰明的華娜娜,焉能不會對她的過於周密的安排感到不正常和別有用意?故而,司馬小媛覺得自己是否太唯我了?而這種唯我發展到有悖常理和道德的程度是不是就是自私?而這種自私體現在對於華娜娜身上是不是就是妒恨?而妒恨和殘忍又有什麼質的區別呢?此刻的司馬小媛來不及也不可能深深地解剖自己,好像遭到嚴厲譴責似的忐忑不安地說:“仲坤,你說娜娜會到哪裏去呢?”
杜仲坤看到司馬小媛定格在臉上的驚慌,心裏一暖,為司馬小媛對華娜娜的關切而動情,於是便安慰地答:“不要急,娜娜不會到哪裏去。”
“她不會到哪裏去那總要去個地方吧?”司馬小媛心慌得都有些在話語中出現顫音了。
“我斷定,她這會兒一定去‘四虎市場’了。”杜仲坤若有所悟地說。
“她這會兒到‘四虎市場’去幹什麼?”司馬小媛微蹙眉頭,有點想不明白。
“你想想,她不去‘四虎市場’,怎麼像她在這張紙上說的去‘直接麵對’呢?”
“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兩個現在分頭行動。你先送湘湘到學校,我先到公司交代一下工作,然後咱們再由公司去‘四虎市場’看看情況。”杜仲坤一句一頓,似排兵布陣。
“湘湘,跟阿姨走。”司馬小媛以鍾情的目光吻了杜仲坤,她很欽佩杜仲坤這種“每臨大事有靜氣”的資質。跟他在一起,心裏總覺得有依靠,好比乘坐一個技藝高超的舵手駕駛的船隻在海上航行,不管遇到驚濤還是暗礁,他都會勇敢機敏地操縱船隻劈濤斬浪和繞礁逶迤而行,平安地抵達港灣。女人依賴性強,像司馬小媛這樣要強的女人遇到比她更強的杜仲坤依賴性也不小。雖說現在時代不同了,有的女人想取代男人而男性化,但終究在男人麵前還是女人,這既是生理上的也是氣質上的抑或屬於本真範疇的,不然上帝為何取亞當的一根肋骨製作成夏娃呢?或者說為什麼夏娃是亞當的一根肋骨做成的呢?當司馬小媛到公司乘坐杜仲坤駕駛的乳白色奔馳轎車來到“四虎市場”的停車場,下車後跟隨杜仲坤穿過幾條大排檔樣的攤棚快到接近華娜娜的攤位時,杜仲坤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看,周大海帶著那個叫黎茜茜的正與娜娜糾纏呢!”
司馬小媛根據杜仲坤手勢上的信號戛然止步,並順著他示意的方向舉目一看,前麵不遠處果然雙臂交叉於胸前的周大海玩味地看著一個身材不高的女人與華娜娜在爭吵著什麼。
“我們怎麼辦?”司馬小媛下意識地問。
理智是思維質的提升就在於能夠控製下意識。所以,杜仲坤像個旁觀者一樣平靜地答:“我們先不到前麵去,看看周大海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司馬小媛聽到周大海的名字,大腦數據庫立刻輸出來的訊息又來了個下意識:“哎,我一直困惑不解,周大海不是被國內的司法部門拘留了嗎?不是還據說沒收了他的護照嗎?他怎麼還能回到匈牙利來呢?”
杜仲坤一連聽完司馬小媛三個鉤子狀的提問,心裏一沉,臉上的表情隨之掛霜一樣冷下來,話出口也帶著難以掩飾的凝重:“這件事,我也曾百思不解呀!當然,這樣講並不是指這個問題有多麼深奧和撲朔迷離,而是不願相信和不甘心是這種結果。”他說到這裏暗暗籲了口大氣,後麵的話顯然是從丹田裏噴發而出,“這就是目前我們國內存在著的吏治腐敗。而吏治腐敗的一個鮮明特點,首先體現在司法部門的腐敗。像周大海這種人,背後有個有權有勢的老子,就是他父親裝作一聲不吭,在他管轄範圍內的司法部門中那些善於溜勾子舔眼子和投機鑽營的家夥也會來個‘不看僧麵看佛麵’,上下左右一通融,不就把周大海父親想辦的事情給辦了嘛,他回到匈牙利來豈不是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