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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說是,你會為你爹報仇,然後殺了我麼?”
雲追淡淡地說著,又閑閑地走了幾步,繼續溫和地看著那盆雪色的湮謝花朵,伸出手指,一點點,溫柔地撫摸著那幹枯的花瓣,如同撫摸著情人腮邊的珍珠淚。
風蓮將手中的湯碗輕輕放下,在木桌上敲出一點鈍響,沉吟半晌,眼睛望向了別處,有一些茫然:“我不知道。”
他從小就對“父親”沒有多大情感。很小很小的時候,一直照顧他的是母親,母親逝世之後,照顧他的就成了虹兒,或者說,剩了他自己。父親從事的家族生意,母親不讚成,他也並未有所表示,隻假裝不知道不清楚。正如他自己很久之前所說的,他的父親,寧願要一個廢物,也不要一個不聽父名而任意妄為的兒子。從小的禁錮,從小的裝聾作啞,將自己作為普通無能甚至是米蟲一般的紈絝子弟,已經讓他對於“自由”這兩個字的概念越加淡薄,然而渴望卻愈加劇烈。
甚至常常想,假若是,能有一天可以完完整整地擁有“自由”這兩個字,那麼即便是立刻死了,大約也無怨無悔。隻是在羽涵出現後,這個想法才有所改變,隻是,還是因著太久的根深蒂固而從來不可動搖。
“也許不會吧。”他自嘲地說道,“我仔細想了想,原來還是要遵從自己的本心。”
他停頓一下,道:“我……不願殺你。況且,也許也殺不了你。更況且。”他雲淡風清地一笑,“也許你並不是殺我爹的凶手呢?事情在發生以前,任何假設和憂慮都是不可預知的,所以,不用事先操心。隻看事情發展到哪一步,我跟著它走到哪一步,也就是了。”
雲追斜斜地瞟過眼睛,放下了手,走到他麵前。
風蓮這才發現雲追的眼睛,很是風霜蒼華。
那是年輕人再沉穩,再老練,再經曆萬事,也無法擁有的風霜蒼華。有一種風霜,是非要經曆了足夠的景色,經曆了足夠的痛苦,經曆了足夠的悲歡離合,也要經曆了足夠的時間,才能將少年顏色緩緩催老,凋了朱顏。
“蓮。”他低低地叫起來,“沒錯,是我殺了你父親。”
風蓮微微一怔。他從來沒有想過雲追會如此毫不掩飾地說出實話來,而且,語氣竟然能夠如此平淡,如同說的事情與他半點關係也沒有。
“其實也不算是我殺他。”雲追想了想,歪了歪頭,慢慢改口,“早在二十五年前,月蓮娜跟著他回中土,我就已經跟他相約,二十五年後,再行一決,到時生死各安天命。隻不過,我並未用光明磊落的手法。”他緩緩歎氣,“因為我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武功全失,斷斷不是他的對手了。”
他走到雪色花卉前,又開始深深地看著那埋在凍土之中,盤根錯節的雪白色根須:“這株參商蓮,是當年月蓮娜命名的。我跟你父親同時落難,同時為她所救助,這豈非是個很俗套的故事。隻是接下來的事情卻隻是更加俗套,那便是,兩個少年同時愛上了同一個美麗的姑娘。”
他閉起眼睛,喃喃地說著。
風蓮摒住了呼吸,靜靜聽他說下去。一個人回憶少年時的時候是值得尊敬和珍惜的,他不想輕易破壞這種安謐。
“我跟風英全是出身貴胄,家中又都是大富。兩個人一個因為家族的傳統生意一個因為天生的愛好,都對花卉有所研究。那日無意間發現了一叢奇特的雪色花卉。”雲追繼續說了下去,“月蓮娜非常喜歡,便將它移植了回去。可是這花卻是不久就死,沒有可以活過三天的。移植的十株,全部枯死了。月蓮娜舍不得了,於是隻從那原來的一叢中再移植了五棵,並發誓說如果再養不活便不動它了,讓它好好歸於天地間,自由呼吸也就罷了。後來一個偶然,我們才發現,這花隻有用酒澆灌才能成活,但是奇怪之處又在於,它的花若碰到了酒,立刻便僵硬如磐石而死去。如此一來,當我們弄清楚了這花到底該怎麼種植才好時,五株移植的花隻剩了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