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呢……為什麼我總是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如果我剛才沒逃,任由他們用箭炮將我連救生艙一起擊毀,又或是我剛才就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的話……
為什麼我剛才的求生意誌這樣強啊……
我的存在又一次成了禍源,成了障礙。因為如果不是我,那時候的父親不會死,雲芷不會死,弟弟不會流落他鄉,在困境中艱辛的長大。
我昏昏沉沉的想到,我最應該感謝的人,其實應該是李漢臣。
如果沒有遇到他,我未必會懂得生命的可貴。
當然,世上也就不會有兒子降生。
他給了無限的快樂,讓我感動又不知所措,我願意用我的整個生命去回報,要給他一生的幸福。
我在這世上的親人,我的愛人……
我的丈夫,孩子,弟弟……
也許這就是死亡的前兆。人們常說,人在臨終前的刹那,可以想到很多,非常多。
幾乎漫長的一生,都可以瞬息間有腦海中一一閃現掠過。最後歸於沉寂。
那是生命的終結。
我要死了,是吧?
我好象聽到了下雨的聲音。
那應該是幻覺,是記憶中的聲音。
我曾經在一個雨天遇到於長秋,那時候我和程曉茶撐著一把傘,去植物園看開放的蓮花。那些花朵在水麵上,在雨幕裏無聲的綻放,那一點點淩亂的雨絲飄進傘下,沾在臉上,身上。
然後我看到站在水中間,站在九曲竹橋上的於長秋。
他沒有撐傘,雨就那樣落在他的身上。
他站在那裏的姿態,就象水中孤零零的蓮花。那樣清冷,那樣寂寞。
他眉間的憂鬱就是他的利器,一瞬間令我心神震蕩,不能自已。
那是舞會後的見麵,我以為那是偶然,是我們有緣。
是啊,也沒有錯,我和於長秋之間是有段緣,不過那是一段孽緣。
我想不起我當時和他說了什麼。下著雨的植物園裏那麼安靜,安靜的象一場夢,聲音大一些就會將夢驚醒。
我陪他一起站著,有片樹葉落下來,我伸手接住。
但是那葉子後來去哪兒了?我後來再找時,已經找不到。
那一天,那一年,那些事,那些人……
都象那片無可奈何的落葉,早已經在時間的洪流裏,不知去向。
淩亂的交錯的人影在眼前晃動……
一個穿著白色的裙子的女孩子,頭發披在背上。她的臉我看不清楚,時遠時近的身影象是在霧中穿梭。她說話的聲音很細,笑聲清脆。白色的裙角在風裏一飄一飄的,有另一個人走近她,兩個人雖然接近,但中間卻始終象是有一道障礙,她幾次鼓起勇氣,想拉他的手,但是他已經走遠了。
好熟悉……
我看著少年時的自己,如任何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孩子一樣,憧憬著愛情,懵懂的,冒失的想摘下苦澀的荊棘果實。
但是最後我得到的隻是傷害。
我又看到了自己逃亡時的片斷,和許多許多人擠在狹小的客艙裏,腳沒有辦法伸直,水隻有小小的一瓶,自己緊緊的抱在懷裏。離我不遠坐著一個女子,她抱著一個嬰兒。孩子沒有吃的,連質量最差的那種簡縮營養劑也弄不到,孩子哭一陣,女人喂他兩口水,他就再昏沉的睡去。
這樣艱難的逃亡之路,生命可能會終結在任何地方。
我遇到了李漢臣,和他正麵相遇的那一刹那,我沒注意到這個人的長相,隻看到了他的一雙眼。兩個人互相戒備,又互相依靠……
後來,我們居然也共同延續了一個新的生命。生活那麼艱難,連一滴水,一點點藥品都是寶貴的。我們要離開那個暫居的地方,我甚至已經記不起,兒子出生的那顆星球叫什麼名字。我隻是記得,我抱著兒子,在那個兵荒馬亂的航空港裏等了又等,焦急,煩躁,惶恐……最後是絕望。
我抱著兒子,就象我以前看到的那個母親一樣,把他緊緊的抱在懷裏,不敢放鬆分毫。趁著旁人不注意的時候給他喂食,自己隻是喝些水,靠著幾粒營養劑挨過那段最艱難的行程。
後來我變賣了一直戴在身上的,母親留給我的項鏈,找到棲身之地,兒子一天天長大……
記憶中最多是人的麵孔,熟識的,陌生的,完整的,破碎的……有的在眼前縈繞不去,有的卻是一閃而逝……它們旋轉著,漸漸化為一點點的碎片,撲麵灑了下來,象是落了一場無痕的雨。
一切漸漸歸於沉寂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