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現在他就看到這個女人,眼神空洞的朝外看。眼裏再也沒有了他所熟悉且迷戀的那種神采,卓鎮天蹲在她麵前,默然不語。她這樣行屍走肉,有心痛,但也讓他蔑視不已,捏住了她的手,千言萬語隻化作了一聲叫,“芊芊……”
她仍舊是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卓鎮天加重了手中力道,她還是不言不語。再加!再加!她終於吃痛,喊了出來,“痛!”想甩開,他卻上來捉住她瘦弱的肩,“還知道痛就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實話!一切細節!”
他拽起她,拖到鏡子前,那是平時在門邊用來整理衣衫的大鏡子。現在,她就在裏麵看到了一個女人,頹廢的、失落的、放縱的,可憐的……頭發淩亂、眼睛紅腫、意誌消沉,身上的衣服皺巴得像剛從難民營逃出來的一樣。他站在她身後,還拽著她後背的衣服,嘴巴貼到她耳朵,狠狠的問:“看看你的樣子!這麼孬!芊芊,你覺得你配稱得上一個偉大的人嗎?一個堅強的人嗎?”她惶然,“我根本就不想做一個什麼偉大的人!”
卓鎮天並沒有放過她,拽著她湊到大鏡子前麵,近到鼻子都快貼對鏡子冰涼的觸感,近到她清晰的看到自己眼中那多如蜘蛛網的一片血絲!他又咬著她的耳畔惡狠狠的教訓她,“那你覺得你配做小莉的好媽媽嗎?!見過所有的風雨,走過所有的逆境,挺過所有的失敗,不止一次地從血海覆滅中浴火重生,這樣的人,才是真正堅強的人。這樣的人,才是真正勇敢和堅強而又的人!你根本不配自稱偉大的媽媽,你以前是怎麼跟小莉說的,你是怎麼教育她做人的,難道你忘了嗎?啊!要做小莉的好媽媽,是那些經曆過最低潮,所有最慘痛的打擊,卻總能夠依靠自己重新站起來的人。看看你的樣子,我恨不得丟你到江裏麵去!這副崩潰樣兒給誰看,給你的對手看?那個女人不是就等著這一刻嗎,你要讓她勝利嗎?要嗎?”
鏡中,她怔怔的看著他的凶樣,眼淚竟然就那麼的流了下來。她抬著頭,轉身把臉陷進他懷裏,“阿天,我什麼,什麼都沒有了……”他摟著她,那聳動的肩膀和哭聲從嗚咽到放縱,泄露了這個女人,這個母親的脆弱。聶佳一天之內的慌張、無助、憤恨、惱怒,現在全都化作了他懷裏的渲泄,聲聲不息。卓鎮天輕拍著她的背,沒有緊摟,她需要呼吸,需要充分的流淚,這個崩潰邊緣的可憐女人……
她吐露出的是斷斷續續的哭訴,“我,我真的什麼也沒有了……”卓鎮天蹲下來,扶住她的肩,止住她的顫抖。她還在流淚,眼淚跟鼻涕一把一把的,頭發也又亂又濕。卓鎮天愛憐的雙手捏住她的臉頰,輕抹去那些髒髒的淚痕跟液體。她眼睛因為用力過度,睜得大大的,看著他。鼻間還在抽泣,肩膀一聳一聳的。卓鎮天用手指把她跌落的亂發輕輕收好,掖到她的耳後,雙手伸過她孱弱而極需他的背,攏到懷中,嘴巴貼到她的耳垂,小啄一下,“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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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什麼也沒有做,就那麼相擁著。他的聲音堅定得很,哪怕他現在已經不如以前那般自由,但是為了他的女人的傷痛,他也會傾其所有放手一搏,隻為報仇!可惜她在他懷裏沒有吭聲,久久都不給她一個答複。午夜兩點,附近的民宅都黑透了,她的聲音裏有不容置疑的堅定,“東躲西藏的,那樣的日子太難熬了。不用我們動手,而且這樣未免也讓她死得太痛快了!阿天,你可知道,讓一個為愛付出所有的人痛到心錐的方法是什麼嗎?以前我常常失眠,是,我熬過很多很多最難過去的坎。也就明白,隻有你用盡全力去愛的那個人親自來傷害你,一寸一寸的剜你的心頭肉,拿你的血一滴滴來喝!還做得很無辜的樣子,那才是至痛!所以,中國幾千年來的第一酷刑,是淩遲!哈哈,我就要丁芹常常淩遲的滋味,喝一碗雷揚給她親自端上的毒酒怎麼樣?”她居然抑製不住的冷笑起來,卓鎮天聽出來了,“你想怎麼做,雷揚會聽你的話嗎?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交易?”
她一直渾濁的眼裏突然清澈,眼神聚集起一股殺氣,“我會讓雷揚陪她走完這人生路上的最後一程,點點滴滴的相守,讓她以為縱火罪是不用死人的?雷揚會是證人之一的……”她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她的計劃,卓鎮天卻發現她始終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如何要雷揚答應她?就算雷揚對她用情至深,願意為她做任何一件事,可不代表不想從她這兒拿走一樣東西。男人是一種最最追求等價交換的動物,他太清楚了。有時甚至可能是超等價交換。她可清楚嗎?就那麼有把握?悲哀是一種看不見說不出,甚至不好形容的東西。可它有重量,而且很沉。卓鎮天的大部分資產已經被凍結,他下屬的那麼多公司天天有調查組進駐,老連已經勸他是到了走的時候了。可是他遲遲未動身就是想帶走她!可是,現在小莉死了,這麼大的事,芊芊怕是不報這個仇死也不會走的。
而且卓鎮天都沒有試想過,即使沒有這件事,假使他拿著多出來的那一張飛機票,問她肯跟他走嗎。她肯嗎?不敢想象,因為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甚至都沒有看到過送她的戒指在她身上或包裏哪裏出現過。何況這種離開中國,不知多久才能回來的事,還要帶上小莉的話,當初如果他有機會問的話,她會答應他嗎?會嗎?心裏念著,手下不由得又抱緊了懷中的這個人兒。好多事情現在還不能跟她說,萬不到最後一步還不能逼她做這種選擇。何況她現在有這麼重要的事做,不把心頭的這根刺拔掉,怕是永遠都不會有安穩覺睡的。
丁芹這次是真的惹到芊芊了,就算傷害她也比不上傷害小莉要緊,甚至還殺了她!護犢心切,丁芹沒有過孩子,不懂得母親們的失子之痛。何況小莉是她跟劉算還有聶書琴三個人性命的延續!說實話,卓鎮天如果請人幫做丁芹,那他就得馬上跑路了,而芊芊肯嗎?她是要親手送丁芹上斷頭台的,死刑都還有複核,這個漫長的訴訟程序怕是他等不了的。所以,情況才更加不樂觀。卓鎮天多想現在就問她,肯不肯跟他走,但是有些問題不用問答案就已經知道,至少她現在這麼大的一個心結,一定是要先到解開了以後才能再談這事的。
第二天,他還想再陪她的,但聶佳說得很明白,“我知道你也不容易,這次去廣州又是一無所獲吧?”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為什麼不用加拿大跟瑞士那筆錢呢?”卓鎮天否決了她,“那是最後的保命錢,安全、幹淨,最後的保障。是要先到日後出去用的,現在當然不能動。不然最後的一點金礦都要被挖空了。不過,芊芊如果你要用來完成你的事,是當然可以的……”“不需要,”聶佳很肯定,“有很多種方法可以讓她妥協。而且我是律師,程序怎麼走自然比你熟,你不用操心了,去做你的事,我會振作起來的。”卓鎮天回上海之前,陪她去火化了小莉。白發人送黑發人,兩個人都沉默的看著火化箱。送進去之前,聶佳並沒有哭,卓鎮天很欣慰。但又為她刻意的壓抑而憐惜,她的一生總是在得到與失去間掙紮,偏偏還是失去的比得到的多。
骨灰盒不是很肅穆的那種,聶佳選了個較可愛型的,說是小莉會比較喜歡。可是這種東西哪裏會可愛,卓鎮天分明看到她收拾每一樣東西時眼角的通紅,還要苦苦撐著不流淚。“我送小莉走的最後一程,不希望她看到媽媽這麼軟弱。”帶著鼻音的哽咽,卓鎮天攬著她的肩頭,也對小莉說,“你到哪都要乖乖的喔,叔叔知道你一直都很聽媽媽話的。別吃那麼多冰激淩,媽媽跟叔叔都會一直想念你的。”聶佳伸出發白的手指輕輕的觸摸骨灰盒外麵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條紋路,心痛得無以複加,淚終於還是灑在了小莉回家的路上。
一出來就看到了李燕妮,火化的時候她也想來,但聶佳覺得她一個孕婦在場恐是不吉利,就沒同意。現在她就在外麵靜靜的守候,竟然是她自己開車過來的。“去我家談吧。”卓鎮天送聶佳回了家,然後再回上海。今天,國稅局的人要見董事長,時間已經拖了不止一天了,說是今天是本周工作日的最後一個工作日,他再不現身的話,知萬罰單直接送上門了。但他擔心他的女人,看她還是那麼沮喪的做飯,悲傷的上香,他就不想走。她不要他做飯,她說她其實足夠堅強。卓鎮天戀戀不舍的走了,說是明天馬上又趕過來。他們分隔兩地,他們愛得好辛苦……臨走的時候,他拿走了劉莉以往總戴著的那塊玉,說是怕聶佳太過於睹物思人,先替她保管著。竟不想,這一去竟再也沒有見著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