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風雲詭譎。
1937年11月12日,上海除法、英、美租界之外,全部落進日軍手中。從此,英、法、美的上海租界,四周全都飄揚著太陽旗,成了被日軍包圍的孤島。
日軍把他們占領的上海改名為“大道市”。
從此,上海被劈成兩半:一半是日本占領區“大道市”,一半是法、英、美租界。
日本占領區眾多的富賈達官,像潮水般湧進孤島,湧進法、英、美租界。一時間,法、英、美租界人滿為患。在日軍占領上海的第一周,湧進法、英、美租界的難民就達八萬多人。除了中國難民之外,遭到德國法西斯迫害的猶太人,也從歐洲遠途跋涉,前往上海法、英、美租界尋求庇護,因為上海是當時世界上為數不多無須簽證即可自由往來的城市。1938年7月,第一批來滬猶太難民僅369人,至1939年夏,來滬猶太難民竟多達一萬六千人。
這時候,法、英、美租界成了畸形的孤島。四周炮聲隆隆,而孤島上卻鶯歌燕舞。尤其是法租界,雖說物價猛漲,反而比往日更加繁華,更加人流湧動。朱瑾瑜的揚州酒家,天天客滿。
每當夜幕降臨,霞飛路上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當時的上海《申報》如此描述:“巨大的霓虹彩色電炬字在街頭閃爍,在門首炫耀,像少女的媚笑,又像孩童的跳躍,輔佐著玻璃門內洋溢出來的酒香和爵士樂調,給予孤獨路人一種麻痹理智的引誘,使他們投向那醺醉、淫逸、頹廢的園子裏。”
往日在霞飛路上回響的周璿演唱的《夜上海》,依然夜夜在反複播放:
夜上海 夜上海 你是個不夜城
華燈起 車聲響 歌舞升平……
朱瑾瑜見到孤島上霞飛路的此情此景,不由得以唐代詩人杜牧的《泊秦淮》傾泄心中的憤懣:“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上海失守,首都南京危急,日軍眼看著就要兵臨城下。
國民黨中央和國民政府自料南京無法堅守,1937年11月12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行政院院長蔣介石與國民政府主席林森會商,決定遷都重慶。
1937年11月17日,中山艦升火,在一片凝重的氣氛之中,徐徐駛離南京。中山艦是一艘著名的軍艦,原名永豐艦。1922年6月陳炯明叛變之際,孫中山便是在這艘軍艦上避難,蔣介石也正是在這艘軍艦上護衛孫中山。這一回,中山艦再一次擔負曆史性的使命,它載著國民政府主席林森率領的國民政府部分官員,離開首都南京,啟碇西上,沿著長江,朝重慶進發。從此,重慶這座山城成了陪都──戰時首都。
1937年12月13日,日軍湧入南京,首都陷落。日軍慘無人道地施行大屠殺,三十多萬中國人血染南京,成為中華民族史上的一場空前浩劫。
中國東南沿海的高官富商紛紛奔向大後方重慶。就連上海法、英、美租界裏的貴族們也擔心孤島遲早有一天會被日軍的驚濤駭浪所淹沒,紛紛逃向陪都重慶。於是,尚賢坊裏也出現了遷徙潮。富人們逃出尚賢坊,逃出上海,把房屋出租,留下老人看守房子、收租金。就從這個時候開始,尚賢坊石庫門房子打破了一家住一幢的格局,湧進租界的眾多人口分租尚賢坊的石庫門房子。
薑傳賢沒有跟朱瑾瑜打一聲招呼,走了。
薑傳賢離開尚賢坊,離開上海,前往重慶,因為上海總商會很多大亨都離開上海去了重慶。幾年前,他的父親薑大班的肺氣腫日益嚴重,在一個深夜濃痰堵住氣管,臉憋得鐵青,剛用救護車剛送到醫院,就一命嗚呼了。就在父親薑大班去世之後,向來身體虛弱的薑傳賢太太薑王氏因肝水腫而病入膏肓。薑傳賢留下兒子薑伯倫以及女傭,照料上了年紀的母親以及重病之中薑王氏。薑家不在乎那點租金,沒有把房子出租。
朱瑾瑜留在上海,留在法租界尚賢坊。
朱瑾瑜沒有離開孤島上海,一是父親的高血壓病越來越嚴重以致中風,隻能在家靜養;二是揚州酒家要靠他打理;三是揚州酒家依然是中共地下聯絡站,要靠他負責。
朱瑾瑜那時候已經不去愛多亞路379號,因為紹敦機電公司已經關門,蔡老板已經轉移;在尚賢坊也不見了章秋陽的蹤影,因為他已轉移到安徽工作,在屯溪擔任中國茶葉公司安徽辦事處主任。
那時候跟朱瑾瑜聯係的不再是蔡叔厚,也不是章秋陽。章秋陽離開上海的時候,把新的單線聯絡地點告訴了朱瑾瑜。
在一個下雨天,朱瑾瑜撐著傘,從尚賢坊的支弄出來,沿著薩坡賽路往南走,不時回頭看。走了十來分鍾,他斷定後麵沒有“尾巴”,便拐進到薩坡賽路264號(今上海淡水路192號)的後門。那是一幢三層的石庫門房子,四周的鄰居都知道那裏住著話劇女演員藍蘭,前些日子她在新光戲院參加演出話劇《雷雨》《女子公寓》《日出》,算是有些名氣,所以訪客頗多。藍蘭住在底層和二樓。朱瑾瑜從後門進去,隻跟藍蘭點點頭,便沿著木樓梯走上三樓。藍蘭把三樓租出去了,朱瑾瑜其實是來看望三樓的租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