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伯倫來到南海之濱的小城珠海之後,頻頻回望,不見身後有“尾巴”,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覺得,情報局把大陸說得太可怕、太危險了。
按照葉翔之的建議,從珠海到廈門最安全的路線,是乘坐長途公共汽車。薑伯倫先是從珠海乘長途汽車來到達廣州,再從廣州乘長途汽車前往廈門。雖說那時候的長途公共汽車又舊又髒,卻一路平安,無人盤問,也無人檢查。
薑伯倫見到沿途各種各樣的大字標語:“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高舉三麵紅旗!”“總路線萬歲!”“大躍進萬歲!”“人民公社萬歲!”“堅決批判右傾機會主義!”“打倒美帝國主義及其一切走狗!”他不明白什麼叫作“三麵紅旗”,也不明白什麼叫作“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又不便於問別人,但有一點他是明白的,那就是蔣總裁一定包括在“美帝國主義的走狗”之列,屬於“打倒”的對象。他以為,在台北的特工訓練中,怎麼從來沒有涉及“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的內容,大約特工教頭們也不大了解大陸的政治形勢。不過,誠如在台灣已經不大見到“反攻大陸”的標語一樣,在大陸也不大見到“一定要解放台灣”之類的標語。
當滿臉倦色的薑伯倫走出廈門長途汽車站的時候,不勝感歎:1949年10月,他作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營長,渡海踏上廈門島,而11年之後,他卻作為國民黨特工潛入這個海島。
葉翔之曾經關照,在廈門盡可能不要住旅館,直接到鼓浪嶼王宅住下來。反正在廈門島到鼓浪嶼渡輪上,來來往往的遊客很多。鼓浪嶼上有許多旅館,拎箱子的旅客也多,所以你拎個箱子去王宅,不大會引起注意。
薑伯倫乘坐三輪車從廈門長途汽車站來到鷺江碼頭,上了渡輪,橫渡鷺江。船頭犁開幽藍色的鷺江江麵,漾起一團團碎銀似的浪花。近了,近了,麵前的小島上,青山、巨岩、棕櫚樹、紅頂別墅,曆曆在目。那形狀有點古怪的碼頭上,高懸三個醒目的大字:鼓浪嶼。
踏上鼓浪嶼,耳清心靜,四周是那樣的安謐。鼓浪嶼是一個風景瑰麗而精致的小島,宛如人間仙境。薑伯倫看見一位女郵差(即郵遞員)挎著綠色郵袋在徒步送信。“幹嗎不騎自行車?”他好奇地問她。她用帶有濃重的閩南口音的普通話答複:“這兒不僅不準汽車通行,連自行車都不許騎!”薑伯倫環顧四周,果真,見不到一輛車子,沒有“喧喧車馬度”,是名副其實的“步行者王國”,怪不得那樣寧靜。
雖說是第一次來到鼓浪嶼,但由於事先仔細研究過鼓浪嶼的地圖,所以薑伯倫直奔鼓浪嶼的西南角。他在濃蔭蔽日的山間小路上左拐右抹,走向小山山巔的三層別墅。就在他走近之際,從別墅一扇敞開的窗裏飄出鋼琴聲,如山間奔瀉的小溪,旋律歡快流暢,清新悅耳,如聞仙樂。哦,這兒的風中飄蕩著音符!
看了一下門牌,薑伯倫斷定這兒就是王宅。按響門鈴之後,叮咚琴聲戛然而止,從裏麵啪嗒啪嗒走出一位小姐,穿一身雪白的連衫裙,趿一雙塑料拖鞋走過前院,腳下鋪著的是黃綠相間的花色地磚,用水衝得清清爽爽,綠是綠,黃是黃,一塵不染。
薑伯倫問:“王老先生在家嗎?”
小姐便給他開門。
“爺爺,有人找你。”小姐朝二樓喊道。
俄頃,鋪著同樣黃綠相間的花色地磚的樓梯上也響起啪嗒啪嗒的聲音,一位留著長髯的長者也趿著一雙塑料拖鞋,從二樓下來,右手端著黃銅水煙壺,飄然而至。不言而喻,他便是王老先生。
王老先生盯著薑伯倫,細細端詳,似曾相識,卻又未能肯定。
薑伯倫說:“王老先生,花落知多少?”
王老先生:“少,少婦今春意。”
薑伯倫:“意,意恐遲遲歸。”
王老先生:“歸,歸山深淺去。”
薑伯倫:“去,去世法舟輕。”
王老先生:“輕,輕生一劍知。”
雙方用唐詩接龍暗語接頭,天衣無縫。王老先生便知站在麵前的是台灣蔣總裁使者。
“請——”王老先生請薑伯倫入內,走過底樓客廳,見窗下放著一架鋼琴。王老先生對孫女道:“你彈你的!”
王老先生請薑伯倫上樓,進入書房。書房這邊,書櫃裏放著一大批線裝古籍;書房那邊,書櫃裏放著一大批英文圖書。
女傭給薑伯倫沏烏龍茶畢,退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