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古北路薑雨果的招待所裏,薑伯倫跟朱穎徹夜長談。薑伯倫抽了一根又一根雪茄。
當薑伯倫問起朱穎別後經曆——她怎麼會去青海的?朱穎打開了話匣子……
美國出版過一本書《現在可以說了》,作者是美國核物理學家萊斯利·R.格羅夫斯,講述的是美國製造首批原子彈的故事。美國製造首批原子彈原本屬於國家機密,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到了後來解密了,萊斯利·R.格羅夫斯終於可以講述當年的傳奇故事,所以取了《現在可以說了》作為書名。
朱穎如今也是到了“現在可以說了”的時候,麵對薑伯倫講述了自己的故事,雖說隻是粗線條而已。
1949年10月底,朱穎聽說攻打金門島的第一梯隊在古寧頭“全部壯烈犧牲”,並不相信。在她看來,第一梯隊沒有人從金門島回來,並不等於九千人“全部壯烈犧牲”。正因為這樣,她一直以為,薑伯倫一定還活著,遲早會回到她的身邊。
朱穎和父親朱瑾瑜、哥哥朱輝在結束廈門的工作之後,一起調到北京工作。朱瑾瑜、朱輝在公安部工作。
朱穎脫下軍裝,複員了,被分配到北京大學醫院幹她的本行,做醫生。年近而立之年的她,依然單身。
朱輝為妹妹介紹了對象——北京大學化學係教授張深,上海人。朱輝在上海震旦大學讀書的時候,就跟張深認識。張深留學美國,在美國加州斯坦福大學化學係獲得博士學位,並在那裏成家。1952年當張深希望回國的時候,張深太太希望留在美國工作。人各有誌,就這樣,兩人勞燕分飛,辦了離婚手續。張深回國之後,被安排在北京大學化學係無機化學教研室當教授。
朱穎已經整整等了薑伯倫三年,一點消息也沒有,隻好相信他已經“壯烈犧牲”。她開始跟張深交往。雖說醫學跟化學是兩個不同的專業,卻也有許多共通之處,比如藥物化學就包括無機化學、有機化學。在垂柳依依、湖光塔影的未名湖畔,他倆漫步,用上海話聊天,有的時候從北京大學走到頤和園,登萬壽山,遊昆明湖。漸漸的彼此情投意合。
朱輝得知朱穎跟張深相互喜歡,就勸他們早點結婚。這樣,他們在1954年春風吹皺未名湖一湖春水的時候,湖畔的才齋響起熱烈的掌聲。宮殿式的大屋頂,紅色的大圓柱,未名湖畔的七座教師宿舍大樓,分別是“德齋”“才齋”“均齋”“備齋”“體齋”“健齋”“全齋”,合稱“德才均備體健全”。張深和朱穎的新房,就設在才齋。他們的婚禮,簡單而熱烈,化學係和北京大學醫院的許多同事、學生前來慶賀。
婚後的一年,女兒張蘭來到這個世界。張深喜愛蘭花,期望女兒張蘭像蘭花一樣清新優雅。三口之家,那歡笑之聲常在未名湖上蕩漾。
就在薑伯倫的弟弟薑仲理1958年8月23日死於金門炮戰之時,張深、朱穎這三口之家忽然從北京大學才齋消失了。
那是張深突然接到調令,調往“青海省第五建築工程公司”工作。朱穎帶著孩子跟他一起去了青海。他們一家三口從北京乘坐火車到了蘭州,然後從那裏乘坐軍用飛機到達青海西寧,再從西寧乘坐軍用吉普車前往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州府西海鎮。
作為美國斯坦福大學的化學博士,張深怎麼會忽然去青海工作?怎麼會去建築工程公司工作?
過了好多年,這才到了可以說的時候。那個“青海省第五建築工程公司”是一個代號,有時候也對外叫作“青海省綜合機械廠”,代號叫作“221基地”。那裏真正的名字令人震撼——中國第一個核武器研製基地,人稱“原子城”。
那時候,中共中央決策研製核武器,選中了離西寧市110公裏的金銀灘草原。那裏海拔三千多米,四麵環山,中間是草原,像個鐵桶。在鐵桶之底建造原子城,與外界隔絕,便於嚴格保密。一大批優秀的中國科學家和工作人員集中於此,研製原子彈。張深作為化學專家,參與了這一重大研究工作。那裏的工作人員要求政治上絕對可靠,朱穎的父兄是資深中共黨員,何況那裏需要醫護人員,所以決定讓朱穎也到那裏工作。
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和第一顆氫彈,都是由這個“青海省第五建築工程公司”研製成功的。
經朱穎這麼一說,薑伯倫這才明白,朱穎怎麼不在上海工作,卻在青海工作。
青海與上海,僅一字之差,生活卻有著天淵之別。
朱穎告訴薑伯倫,青海的生活極其艱苦。那裏海拔高,氣壓低,開水隻有八十多度,煮飯半生不熟。那裏缺少氧氣,走路急一點,就要喘得上氣接不住下氣。那裏天氣寒冷,一年裏有八九個月要穿棉衣。正因為這樣,病倒的人很多,朱穎作為醫生變得非常忙碌。張深的工作更為忙碌。女兒張蘭受不了高原嚴寒氣候,從小就三天兩頭生病,成了病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