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站在屋簷之上,垂首觀看。
自從莫言放出煙花後,她便已經趕了過來,可是,在衝下來的那一瞬間,她猶豫了。
這個一身白衣的男子,這個自己真切愛過的男子,現在卻成了自己最恨的人。
可是……又怎能下得了手殺他呢?還是站在這裏,看他最後一眼吧。
白如衣此時正在與劍抗爭,全身上下空門大露。朱點墨口中發出一陣嘯聲,其他人會意,手中的兵器再次飛起,齊齊擊向白如衣。
叮叮叮,又是一連串的脆響,但見一朵巨大的花,將花瓣舒展開來,然後倒扣著罩住白如衣,擋下了所有的攻擊。
“曼陀羅!”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呼。朱點墨和其他幾位師兄弟抬起頭,落向一側飛挑而起的屋簷上。一身縞素的霓裳,宛如雪人般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白如衣心中霍然一暖:“是她,居然是她救了自己!”朱點墨暴怒般道:“師妹,你為什麼要救他?”一時間眾人都靜默了,潔白的大雪不斷地落下來,他們一
動不動,任由大雪落滿全身。良久,霓裳發出一聲歎息,那麼輕,卻千回百轉,有無限的哀怨纏綿在其中。再見霓裳,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在蒼白中透出荒涼來,那個活潑的霓裳現在如同冰人般,尋不到絲毫溫暖的溫度。時光如此之短,卻已經滄海桑田。最想見的人,最恨的人,終於見到了。可是又該如何麵對?白如衣的心裏忽然一片荒蕪與寂然,躁動的劍逐漸平複下來。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白如衣在心底反複念叨,腳踏切雪,身子電射而出,從霓裳身邊掠過時,他忍不住回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那雙含著哀怨的眼睛,令白如衣幾乎沉溺。
“啊——白如衣跑了!”眾人驚怒不已。霓裳神色一震,猛然一甩衣袖,駕馭著曼陀羅追了上去。朱點墨伸手製止住了想要尾隨而去的師弟,看向他們在天
空中消失的背影,說道:“霓裳答應我要和白如衣做個了斷,我們不要去打擾了。”一陣猛烈的風湧了過來,大雪彌漫,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白如衣,站住!”聽到身後的厲聲叱責,白如衣忽然停下身形,霓裳終於攔在了白如衣的身前。二人麵麵相覷,然而卻相對無言,天風獵獵,二人衣袂飄飄。
看著眼前的少年,霓裳回想起她和他決裂的那一瞬,想來不無後悔吧。
霓裳忽然輕輕地笑了一聲:“白如衣,我已經答應了朱點墨的求婚,待我守孝期滿,我們便要舉行婚禮。”
“什麼?!”白如衣顫抖著身子,差點從劍上栽下去,“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霓裳眼底有一絲波瀾閃過,她看向白如衣:“為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嗎?”
白如衣默然無語,他知道這是為什麼,是為了讓彼此徹底斷絕對對方的念想。
霓裳伸出手指,一朵曼陀羅在她的指尖綻放,徐徐旋轉,然而她的腳下依然踏著曼陀羅,指尖的曼陀羅又是從何而來呢?
“漫天花雨!”白如衣認出這是曼陀羅中極為淩厲的殺招,以最初的曼陀羅為種,可以生出無數的曼陀羅,猶如從天空散落的花雨,避無可避。
想不到這麼短的時間,霓裳竟然已經學會了漫天花雨。
霓裳念動咒語,曼陀羅次第盛放,刹那間,整個天空連綿成一片花海,繽紛而落的雪隨著曼陀羅輕輕旋轉。她自身前攬起花朵,隻要將其撒下,便是竭盡全力置白如衣於死地。
白如衣卻突然橫舉切雪,在自己的手腕上輕輕劃下一道口子,鮮血滴下來,那種切膚之痛無比真切,然而比身體更痛的卻是內心,原來,這……這並不是一場夢境啊!
本以為不過是一場夢境,隻要醒過來,就不會麵對兵刃相向,可是這一切卻都是真實的!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明明在舟上和他們飲酒,最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凝在切雪上的血滴,忽然間被切雪吸收殆盡,品嚐到主人氣血的鮮美,切雪竟然散發出淡紅的光芒,似乎再一次覺醒了——似乎每一次吸收白如衣的鮮血後,這把劍便愈發能與白如衣意氣相通。
漫天的曼陀羅夾著雪花落下,白如衣見到了他一生中最美麗的飄雪,那極致的美麗,幾乎令人忘記撲麵而來的死亡。能在極致的美麗中死去,這樣的死亡是幸福的吧?
白如衣手中的切雪再次暴射而起,一陣劍氣掃蕩而過,擊落不少曼陀羅,然而終究少了白如衣的驅使,威力大減,數朵曼陀羅擊中白如衣。
失去了切雪支撐的白如衣,身子一歪,自高空中跌落。
切雪方向一轉,立刻急速下墜,試圖接住白如衣。
霓裳立在高高的雲端上,喃喃自語道:“白如衣啊白如衣,切雪可以隨心而發,已經接近人劍合一之境,你明明可以接下我的漫天花雨,你為什麼不接?你就那麼甘願死在我的手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