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下,發生在阮萌身上最大的悲劇莫過於被薛嵩下了“無法直視”的定義。與此相比,寢室衛生得到“嚴重警告”的評價實在算不上什麼挫折。可是兩件事發生在幾乎同一時間段內,其疊加效應不可估量。
阮萌當然沒有勇氣去質問薛嵩自己到底哪裏“無法直視”了。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覷起眼睛望向嚴重警告紅字後麵的原因一欄:窗台上堆放發黴食品。
堆放?發黴?
無論哪個詞都觸目驚心。
其他寢室的女生們在路過布告黑板時難免一陣點點戳戳——“這寢室的人該是有多髒啊”。
阮萌胸中那股無名業火從食堂一直燃到這裏,都讓人頭暈目眩了。閨密在一旁若有所思:“是因為王瓊放在窗台上的蘋果嗎?我記得你長假之前就讓她要麼吃掉要麼扔掉了啊。”
阮萌將寢室門重重砸在靠近門口的櫥櫃上,寢室裏坐著的兩個女生同時轉過頭看向門口。
“王瓊!你的爛蘋果能不能扔掉啊!”
名叫王瓊的女生一副不耐煩的神情,坐在書桌前完全沒有動彈:“我還要吃呢。隻壞了那麼一點又不礙事。”
“你要吃你別放在窗台上。”
“我沒地方放。你無聊嗎?自己的櫥櫃那麼亂還管我。”
“櫥櫃亂沒亂在外麵,你把爛蘋果放窗台上今天都嚴重警告了。”
“你別一口一個‘爛蘋果’的瞧不起人。你家有錢了不起,幾個蘋果你看不上,這就成眼中釘了?”
“誰說過是有錢沒錢的問題嗎?提醒你講衛生把東西收拾一下關有錢沒錢什麼事?”
“嗬嗬,你敢說你不是仗著家裏有錢從進門第一天就瞧不起我們?你櫥櫃亂就不是亂?我放幾個蘋果就罪不可恕了?這不明擺著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麼!”
遇上這樣的神邏輯,阮萌被氣了個半死,眼下爛蘋果已經不是主要矛盾。關鍵是王瓊到底從哪兒看出來自己瞧不起她了。“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仗著家裏有錢從進門第一天就瞧不起我們’?”
“你不是得了什麼高貴冷豔的潔癖病嗎?看看你自己的櫥櫃再來大放厥詞吧!”
阮萌家境確實稍好一點,除了校服還帶了不少便裝,相比起來,寢室裏分配的櫥櫃不夠使用,衣服塞得有些淩亂,可阮萌認為,這和把食物囤到腐敗變質的那種髒亂還是有本質的區別。
不過對方提到“潔癖”,她終於明白了這仇是怎麼結下的。
[二]
剛入校的時候,同班同學都還不熟,更多的情況可能是整個寢室一起行動。中午在食堂吃飯也是整個寢室坐一起,每個人要的菜不一樣,阮萌有點介意的是,另幾個女生總喜歡互相共享吃的菜。
大剌剌地說著“這個給我吃點”就把筷子伸向別人的餐盤,一點也不拿自己當外人。
阮萌生活在連家人間共同進餐都很少互相夾菜的家庭,甚至在家吃飯需要分食的時候也會使用公筷。
遇到這種“親密無間”的進餐環境多少有點介意。她自然不會主動去夾別人的菜吃,可是室友似乎並沒有覺察出不妥之處,依然肆無忌憚地伸筷子討菜吃,總讓阮萌整頓飯如坐針氈。
阮萌拉不下麵子和室友明說。
如果讓室友們當場丟了麵子,很可能造成以後自己一個人被五個人排擠的局麵。她所能想到的辦法隻有每次和閨密戚可馨買一樣的菜,然後坐得比閨密距離她們遠一點,這樣想吃這樣菜的室友可能就隻會把筷子伸到閨密麵前就停止。雖然有點“賣隊友”,不過閨密好像並不介意別人夾菜這件事。這個困惑以犧牲阮萌吃自己想吃的菜為代價,基本得以解決,直到有一天。
阮萌和閨密兩人在體育課後被老師指定收拾體育器材。其餘同學都比平時早十分鍾去食堂,而阮萌和閨密是正常時間去的。等她們倆排隊打完飯找到室友們所占的座位,另幾位室友已經差不多吃完了。
當時王瓊做了一個讓阮萌大吃一驚的舉動。明明已經放了餐盤,準備離開餐廳,見阮萌她們來了,居然又折回窗口前拿了一雙新筷子回到餐桌邊,對阮萌說:“我嚐嚐這個。”邊說就邊從阮萌餐盤裏夾了一塊茄子。
阮萌臉色有點難看:“你不都吃完了嗎?”
“吃完了啊,看到你打了這個又想嚐嚐。”說著夾了第二塊茄子、第三塊肉。
阮萌仿佛能看見她的筷子沾了唾液又轉移到自己的菜裏,把幾個菜毫無例外地汙染了個遍,她終於忍無可忍地放下筷子:“對不起王瓊,我有潔癖,不喜歡跟人共用碗筷。”
王瓊含著半塊肉,愣了兩秒,臉突然漲得通紅,卻裝作對阮萌不屑一顧的樣子說道:“嘁!小氣!有什麼了不起!”
王瓊把自己的筷子直接扔在桌上,頭也沒回地走了。
那菜阮萌根本沒吃,她歎著氣回窗口重新打了一份自己喜歡吃的。
事隔幾周,阮萌已經把這事給忘了,沒想到王瓊仍耿耿於懷。現在阮萌知道了,王瓊的蠻不講理,是源於早結的仇,這時候議論什麼是非對錯她都不會聽進去,如果進門時提出抗議的人是閨密而不是自己,也許她的態度會截然不同。
[三]
“聽王瓊的意思,她好像還記著那件事呢!”等到盥洗室隻剩下兩個人,戚可馨才又和阮萌談起剛才的爭執。
“可不是呢!真小心眼!那件事明明是她錯在先,我隻不過不淡定了點。我還沒記恨她呢。你瞧她說的話多難聽,陰陽怪氣的。”
“王瓊家庭條件是我們幾個中最差的,我也發現她確實有點敏感,總覺得別人每時每刻嫌棄她都是因為她窮。”
“窮怎麼了?窮就天下無敵了?本來不關窮不窮的事,就是個人衛生習慣的問題,她非要往貧富差距上扯,簡直胡攪蠻纏。”
“沒錯,我聽著也覺得胡攪蠻纏,真是太難以溝通了。我覺得幹脆別溝通了,咱們明早晚點出門偷偷把她的爛蘋果從窗台上扔下去吧。看起來就像風大刮下去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阮萌微怔:“這樣……行嗎?”
“誰讓她放窗台上?放窗台上就要考慮到有掉下去的可能性啊!”
經過戚可馨這麼一壯膽,阮萌也覺得這主意可行,頓時沒那麼煩躁了。回到寢室,另幾個人已經無視阮萌和戚可馨的缺席爬上床關了燈。明明距離熄燈時間還有五分鍾,不用說,關燈的那個人肯定又是王瓊。
阮萌忍著氣不想再跟她計較,拿著手機當照明,利索地爬上了床。
寢室裏沒安靜十分鍾,又從王瓊的方向響起了呼嚕聲。
阮萌聽著噪音就睡不著,她和王瓊的床臨著,便伸手到被子外拍了拍對方的床護欄。呼嚕聲立刻停止,可沒過五秒,又響了起來。
這個人,醒著尚無法交涉,更別提熟睡狀態。
阮萌放棄了。她睡不著,索性鑽進被子給陳嶧城發起了短信:“薛嵩後來還說過什麼嗎?”
不一會兒,陳嶧城回過來:“沒再發短信。不過回寢室後問了我為什麼問起你。”
“那你怎麼說?”
“放心,我才沒出賣你。我說我看你漂亮隨便問問。”
阮萌快吐血了。這麼蠢的借口恐怕沒說完就已經被薛嵩那種高智商識破了吧。
沒等她回複,陳嶧城又追加來一條:“剛才夜聊,我們寢室的人都在說你黑頭發漂亮。薛嵩也說了。”
誒?怎麼會成為他們男生寢室夜聊的談資?女生內心有點竊喜:“薛嵩怎麼說的?”
“薛嵩說‘嗯’。”
女生盯著那個“嗯”字足足呆了三秒,繼而順手把手機塞進枕頭底下再也不想理他。過了一會兒又想起更重要的事,給他回了條:“你明天早點進教室,把數學作業借我抄一下。”
[四]
“從今天開始,我一定要認認真真抄作業。”阮萌一邊抄一邊發下宏願。
她說話的神情和內容反差太大,讓陳嶧城有點無語:“你認真的方向錯了吧!怎麼也應該是認認真真做作業才對啊。”
“我不會做。”
“整張卷子都不會做嗎?”
“不會。”
“……也是一種厲害。不會做你找人給你講講,比如,薛嵩。你請他教你,這樣你也有機會和他培養感情了。”
這主意也不錯,那麼多偶像劇都是從男主給女主輔導功課開始的,如果能讓薛嵩輔導自己的話,至少能成為對他而言特別的人,不是普通同學。
阮萌從練習卷上抬起頭,回過去看向薛嵩,沒想到對方也正好朝自己看過來,女生被嚇得不輕,繼而渾身一陣燥熱,可表麵上除了臉紅完全做不出正確的反應。
薛嵩嘴一張一合,在說什麼。
阮萌聽不清。
男生又說一遍,眉頭緊蹙,同時比畫著手勢。
阮萌意識到,不是自己聽力有問題,而是對方並沒有發出聲音,隻做著嘴型,為什麼不發出聲音呢?嗓子啞了麼?
身後的陳嶧城飛快地把自己和阮萌的兩張卷子夾進收好的一遝試卷下。阮萌暫時把薛嵩拋在腦後,追過去叫道:“哎你怎麼就拿走了,我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