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像每個班必備的“老師的愛徒”一樣,戚可馨永不逾矩的楷模形象深入人心,她那正氣凜然的臉龐雖然不漂亮,但卻具有令人無法抗拒的說服力,再加上那種看似溫和的執著與看似柔弱的意誌,為她洗脫了同齡人的幼稚和浮躁。
幸運女神喜歡她,給她不差的成績,給她做班幹部通常難以兼得的威信與人緣,給她女同學的喜愛與男同學的戀慕,把她雕琢成一個有魅力的少女精英,人人都對她微笑。
直到,她被發現是個品行不端的小偷。
警察不過是和班主任一起找阮萌寢室同學談話了解了一下情況,看似什麼也沒做。但僅僅是他們的出現就已經給學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普通中學生有幾個在此之前有機會接觸到警察呢?
戚可馨就是在這種心理壓力下主動招供的。
女生還在辦公室哭哭啼啼,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年級。
當事人所在的四班,此刻更是像炸開的熱鍋。不管這個事件中的當事人有多麼處境難堪,對圍觀者而言不過是一場好戲,說教室裏洋溢著節日般的狂歡氣氛也不為過。
“真是有點精彩啊,她和阮萌可是閨密。”
“什麼?”
因為周圍太嘈雜,薛嵩沒有聽清陳嶧城說的話。
“我說她和阮萌還是閨密!”陳嶧城一邊重複,一邊走到他身邊去。
“因為是閨密所以才方便偷啊。”
薛嵩的邏輯讓人無法反駁,陳嶧城決定不和他順著這個思路討論下去。
“難道你就不對‘戚可馨偷東西’感到意外麼?”
“太正常了。”
陳嶧城想起來了,薛嵩不喜歡戚可馨。就在不久前,他還曾形容戚可馨“就算不利己也要損人,小聰明一點都不用在正途上”。當時陳嶧城聽了止不住笑,不看長相的還以為戚可馨甩過他十回八回。雖然沒有利益之爭,薛嵩對她的反感根本不加掩飾,早上他說心中有小偷嫌疑人,似乎指的正是戚可馨。
“你可不要為了阮萌公開和戚可馨對立。”陳嶧城提醒他。
“說得好像我不討厭阮萌似的。”薛嵩眼睛都沒抬。
陳嶧城不管他,繼續說道:“小心阮萌變成女生們的眾矢之的。”
“說得好像她一直都不是眾矢之的似的。”
陳嶧城有點頭暈,現在他急需一個氧氣充足的地方,他很想回到那些八卦不經大腦的女孩子中間去打探消息,但是被一臉興奮朝這邊走來的紀律委員堵住了去路。
“我的三觀完全壞掉了。”
“怎麼呢?”
“你知道她們在說什麼嗎?”
很好,不用自己出馬,紀律委員帶來了“前線”的消息。陳嶧城特別期待平時一個勁詛咒阮萌的那些人現在是怎麼掉轉馬頭去詛咒戚可馨的。但是現實總是這麼令人失望。
“她們說,阮萌居然對自己閨密下手,真是太過分了。”
“啊?什麼?”陳嶧城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
不過這終於使薛嵩的注意力從“植物細胞的質壁分離”中回到了現實,他抬起頭驚訝地挑起了眉毛:“有新意。”
直到戚可馨被發現是個品行不端的小偷,幸運女神也沒有從她身邊離開。
她循規蹈矩,沒有出眾之處,不對別人構成威脅,適合當任何人的盟友。她擁有的也不少,但通常總不容易讓人注意到,不像阮萌,那麼張揚、那麼尖銳、那麼喜形於色,她很懂得討巧。
她成功地獲得了老師的同情和原諒,走出辦公室,擦去了臉上的眼淚。
眼淚留在臉上隻能喚起異性的同情心,何況同班的異性大部分還處於不解風情的年齡。微紅的眼圈就足以讓人看見自己的悔過心。
至於悔的是犯錯還是犯錯被抓,不必細究。
[二]
戚可馨在教室的座位正巧輪換到中間,現在這裏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個示眾的位置。一般人在偷竊被抓後會立刻回到這裏嗎?除非上課之類迫不得已的原因,其餘時間一定會找個走廊盡頭的角落、盥洗室的一間、沒人經過的偏僻樓梯拐角安靜待著。
戚可馨不是一般人。
她泰然自若地坐著,帶著點任人宰割的悲壯。
竊竊私語環繞在她周圍——
“看啊,戚可馨回來了,阮萌一點反應也沒有。”
同時具有“失主”“受害人”“小偷的朋友”這幾個衝擊性的身份,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阮萌實在太令觀眾失望了。有好事的女同學忍不住從後座拍了拍她提醒道:“哎哎,戚可馨回來了。”
阮萌整個高一上學期都處心積慮想得到的“萬眾矚目”終於來臨了。
這種時刻,應該展示自己的寬容大度吧?
阮萌走過去的過程中清了清嗓子,想盡量表現得溫柔親切,卻弄巧成拙,變得拿腔拿調。
“可馨,”她忘了自己平時一般都不這麼叫她,使用不習慣的稱呼從技術上而言就增加了難度,語氣不可能自然,“這是怎麼回事啊?”
戚可馨眼睛盯著桌麵沒有去看她,一言不發。
阮萌反而有點心裏發虛,聲音變小了:“沒事的……就當作沒有發生過,我們……沒事吧?”
太令人失望了。
幾十雙眼睛盯著你,是為了圍觀閨密反目,不是為了發現你是個聖母。你這麼草草收場,是不能讓大家稱心如意的。
戚可馨在心裏冷笑著,嚴肅地抬起頭:“怎麼可能沒事?”
“誒?”阮萌沒想到需要挖防禦工事那個人是自己。
“心裏有不滿就要找個出口,不可能當作沒發生過,雖然我的方式錯了我也自食苦果了,可我大概永遠學不會粉飾太平,我就是這樣的人。”
第一回合,阮萌變成了粉飾太平的虛偽者。
而戚可馨卻成了直率的人,搶先認了錯,“自食苦果”,對方就無法再用偷竊這件事作武器了。她知錯能改,更重要的是,事出有因。
“啊?”阮萌開始有點意識到自己隻發單音節顯得特蠢,好半天才組織出一句不連貫的長句,“你是說,你對我不滿所以……?”
“沒錯。”戚可馨果斷截住她的話頭繼續說下去,“幾百元的筆記本、漂亮的進口筆、衣櫥裏塞不下的連衣裙,這是你的世界,如果沒有交集,我也會希望你過得好。可是……你整天拿這些在我眼前炫耀,你讓我怎麼辦?我隻是個學生,我能做什麼來改變現狀?”
阮萌眼睛睜得銅鈴大:“早知道你不喜歡……”
早知道你不喜歡我就不會送給你了。
幾百元的筆記本你說漂亮,我當場撕掉前兩張寫過的筆記送給你。
漂亮的進口筆你說喜歡,一整套拆成了兩半,常用色都給了你。
去我家玩的時候,我被媽媽勒令清理衣櫥把不要的衣服整理出來捐掉,你說款式很新捐掉太可惜,把好看的都挑走了。
我不明白,當時你明明很喜歡。
“是的,我不喜歡。”戚可馨又一次及時打斷了她的話。
“雖然我有時候會忍不住炫耀,但……”阮萌本來想說“但我以為你會和我分享喜悅”。
“不是‘有時候’,阮萌你是無時無刻不在炫耀。所以我才會故意拿走你珍惜的東西想給你添堵,讓你不爽。雖然我這也是錯得離譜,但我不會掩飾什麼。”戚可馨終於把“偷竊”的行徑成功解釋為“給你添堵,讓你不爽”。
圍觀群眾恍然大悟,原來阮萌才是罪魁禍首。是啊,整天在身為普通學生的朋友麵前炫耀,即便是閨密也難免心理失衡,為了報複把她的東西藏起來了。沒想到她竟然還高調地去報警,真是過分!
阮萌措手不及,無力反擊,像個冰雕一樣站著。
這在戚可馨的意料之中。
如果有人願意站出來替她解圍應該就在這時候了。
戚可馨覺得即便是薛嵩也沒什麼可擔心,為她辯解“沒有炫耀”?那可是閨密之間的事,你又哪兒來的說服力?薛嵩隻能表明立場,而這個立場,會讓全班女生更加討厭阮萌。
“戚可馨。”站出來的人不是薛嵩而是陳嶧城,戚可馨並不覺得意外,隻不過在惹惱女生們這方麵可能達不到效果,僅僅是無力的、無用的支持而已。
戚可馨回過頭看向他。
男生站在離她非常遠的位置,所以對她說的話全班都能聽見:“難道薛嵩也在你麵前炫耀,讓你不滿了?”
雖然這問題不明所以,戚可馨手心裏已經微微滲出了汗。
她不由自主地遲疑著搖頭,對不知道什麼在前麵等著自己感到惶恐。
陳嶧城陽光的笑臉此時看起來有幾分涼意,他說:“那你什麼時候把在圖書館故意拿走的鋼筆還給他?那可是我送他的生日禮物。”
“現在,就在你筆袋裏吧?”他無視了戚可馨的麵色鐵青,無情地補充道。
[三]
不是為了報複。
顯然也不是偷竊癖。
連戚可馨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拿薛嵩的鋼筆,當初並不知道那支鋼筆價格昂貴,如果知道,她可能反而不會拿了。看起來非常舊,好像已經用過很久,主人也不特別珍惜似的,木質筆杆有點斑駁,現在想來可能隻是複古的風格。
剛走到樓梯口,男生做出抱歉的手勢,說要去自動販賣機買瓶飲料。
去了好一會兒,戚可馨百無聊賴,在樓梯與座位邊徘徊,突然看見了那支鋼筆。為什麼要拿它?隻能用“鬼使神差”來解釋吧。
戚可馨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也沒太放在心上,順手拿了這麼個東西,過後沒思量,甚至沒花心思藏,就隨便地放在自己筆袋深處。
眼下被逮了個正著。
不可避免地,戚可馨條件反射望向薛嵩。
男生仍坐在位置上沒有動,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點陰冷。
也許就是暗自戀慕,也許是為了和阮萌較勁,反正在戚可馨心目中,薛嵩是個特別的人。而他卻看見自己偷竊,不露聲色,過了十天半個月,悄悄給朋友透出口風,在眾目睽睽之下封堵了自己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