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整個教學區,平日默默欽慕著四班班長的小姑娘們都為之一顫。如果對前因後果不甚了解,這顯然更像是一聲來自命案現場的淒厲呐喊——薛嵩……怎麼了?
而作為當事人的薛同學——遠在藝術樓,雖然也感受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流,但與此相比更令人在意的是,他的怒氣已經被同一位“導火索”燃至了爆發邊緣。
縱使阮萌以百米衝刺速度狂奔向目的地,還是無法改變她看見的事實:每個班的文藝委員和班長都配合默契儼然一幅青春美好的畫麵,唯有平日風光無限、呼風喚雨的四班班長被迫被拉到人群中間和中年婦女藝術老師一起做著示範,神情中似暗藏殺機——在他原本應有的舞伴倉皇出現的那一刻尤為明顯。
[八]
“……不好意思啦,這次是我的錯。我也不是故意忘記的……”
散場後薛嵩不搭理阮萌,目不斜視地快步走在前麵。阮萌連跑帶跳緊隨其後,諂媚地賠著笑臉。然而效果卻不甚理想,薛嵩不知受了她的哪句“狡辯”刺激,突然在走廊中間站定轉身。阮萌一時沒反應過來,依著慣性撞了個滿懷。
薛嵩伸手扳住她的肩,往外推開一臂距離。
“這次是你的錯?”男生冷笑一聲,目光移至身側的地麵,仿佛不屑看她,“哪次不是你的錯?”
“可是……我也……”女生咽著口水企圖爭辯卻被薛嵩直接打斷了。
“你也不是故意的?你也道過歉了?哈!這算什麼?”薛嵩的目光移了回來,阮萌不禁縮了縮脖子。“給別人添了麻煩,嬉皮笑臉這麼輕飄飄地說兩句,自以為很萌很可愛,其實也並不是帶著誠意道歉,潛意識還想著‘這有什麼’吧?那我現在告訴你我的感受吧。”
阮萌愣愣地仰頭看著薛嵩。
“我覺得很蠢。對我而言,世界上不存在‘蠢萌’這個詞。故意的也好,無意的也好,蠢,就是招人煩,一點都不可愛。”
薛嵩說完他想說的,立刻轉身離開,沒有一絲猶豫,隻留下瀟灑的背影——計劃本該如此。
“我的確沒有帶著誠意道歉……”
身後阮萌的聲音讓男生停住了腳步。
“因為我本來並不覺得給你添了什麼麻煩啊。遲到是我的事,被老師碎碎念也是我的事,動作沒學會事後要去找隔壁班的同學請教也是我自找的麻煩。”
阮萌一臉困惑眨巴眨巴眼睛,全然不知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將掀起什麼波瀾:“我來不來,薛嵩你都學會了,全程受老師直接指導肯定還學得更好。非要說有什麼影響,那就是將來可能會被我拖後腿,但那也是將來時,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另找時間去補課呢?說我蠢、招人煩、一點都不可愛也沒關係,說就說唄,可是我不理解你生氣的原因,舞伴是不是我對你來說有那麼重要嗎?”
薛嵩很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麼要停下來,假裝沒聽見走遠了也就能蒙混過關。
是的,感覺似乎是錯了。阮萌不蠢,她隻是對“認為沒那麼重要的人和事”不上心,沒有責任感而已。
而自己不幸在“沒那麼重要”的範圍裏。
[九]
之後的幾次搭檔過程談不上愉快,阮萌以為薛嵩還在生氣,凡事小心翼翼不敢造次。薛嵩這方麵本來倒隻是有些尷尬,上次一言不發地離開似乎有些失態,他也並沒有想出合理的彌補方法,眼下阮萌這種誠惶誠恐的態度反而讓他更加無法蒙混過關。
過了兩周,陳嶧城對這兩人之間產生隔閡的事毫不知情,準確地說,並不覺得阮萌的小心翼翼和薛嵩的冷淡疏離與以往有什麼不同。所以還是興致勃勃地邀請兩人在周末一同出遊。
同行的女生不少,阮萌有自己的打算,她本來女生緣不太好,想借此機會和大家打成一片。
這“打算”最初完全沒考慮到薛嵩,等到答應很久之後,她才得知薛嵩也會去,擔心難以和平共處,又覺得也許這次能順勢化解矛盾。
出行當日的早晨突然飄了點小雨,好在雨幕並不厚重,當巴士駛出最後一個隧道停在開闊的停車場時,下過雨的痕跡剩下不平整的地麵上幾處不起眼的積水,但烏雲還是壓在頭頂醞釀著,準備隨時東山再起。
多少有點影響郊遊的情緒。
薛嵩走下車,漫不經心地蹙了蹙眉,目光往事先約好的集合地點聚焦,眼睛逐漸眯起來。有點出乎意料,巨大的廣告牌前隻站著阮萌一個人。男生的第一反應,低頭抬手去看手表,的確,離約定的集合時間還有六分鍾。
他再次抬起頭,阮萌已經注意到他投過去的視線,像一朵被風吹過的花燦爛地搖曳起來,如此盛情讓人不好意思不做出回應,男生雖沒有也招起手來,卻加速向她小跑過去。
“等了很久嗎?”
——原計劃用這句話開啟話題,但在接近後立刻意識到用不上。
路麵上微微潮濕的痕跡在女生站立的位置周圍分割出不自然的形狀,一個不大的圓,圓內大部分麵積是幹燥的,好像一個結界,隻在女生右手垂下的區域處又重新變得潮濕。
雨下了大約一刻鍾,也已停了七八分鍾。雨開始之前她就等在這,下雨時撐起了傘,停雨後收了傘,存在傘麵的雨水順著傘尖倒流下去。
薛嵩沒能在逼近最後距離的那點時間裏找到替代的開場白,和阮萌對視了兩秒,尷尬感從頭皮中心炸開。阮萌隻是傻乎乎地笑著,並沒有受絲毫影響。男生迅速把視線轉開,慌亂中隻抓到一個落點,接著下一秒,仿佛是順理成章的,他伸手到對方耳側,把女生嚇了一跳。阮萌直到施加在自己右肩的重量被全部移走才反應過來。
“誒?包……包我自己拎就好了。”
已經轉過頭看向停車場的男生沒有理會她,順手把她手裏的傘也一並接管了。
“市裏到這邊的巴士是十分鍾一趟,他們應該要遲到了。我們不用站在這裏傻等,進去那邊快餐店喝點飲料吧。”
“嗯,嗯好。”女生快步跟上來,“你怎麼知道是十分鍾一趟的?”
“上車前會看一眼站台上的說明,你沒看嗎?”
“我坐地鐵到終點站然後打車來的。”
男生腦海裏自動出現一個尖銳的折角:“啊?那樣……不是繞路了嗎?”
“是嗎?”
“看你家住哪兒了。”
“陸家嘴那邊。”
“我家也住那邊。你這繞太遠了啊。”
“啊。我是路癡。”
“以後你跟著我好了。”
“……”阮萌眨了下眼睛,眼瞼合上時眼前一片猩紅,猛地睜開後看見男生已經走出一段距離,加快幾步追了上去。踩著他平攤在身後水跡上的淺淺的影子,女生想,他這話好像是無心的,但也沒什麼不好,至少知道他不再生氣了。
[十]
人員到齊後一起坐渡船上了島,逛了一圈小店,最後走累了在茶室休息,幾個女生嚷嚷著要打牌,又要一邊吃些零食。阮萌不會打牌,自告奮勇去買零食,薛嵩提示她:“剛才我們過來的路右轉我記得有一家……”話還沒說完,回頭發現阮萌已經一溜煙不見了。
也太心急了。男生搖搖頭。
可這家夥回來的速度卻正好相反。薛嵩沒參與打牌活動,所以是最先覺得不對勁的人,但又怕顯得過於大驚小怪,捧著雜誌裝模作樣地看,獨自忐忑著。
悄悄撥了阮萌的手機號不下二十次,無人接聽。
又過了一會兒,洗牌了,有個女生想起了零食:“咦?阮萌買零食買到哪兒去了?”
薛嵩其實一條腿已經跨過門檻了:“我去找找她。”
從哪裏找起呢?
整個島上的民居都是同一種古鎮風格,平時是古樸的,下起雨之後變得像一個巨型泥巴團,給人黏濁的感覺。臨街的店鋪把符合氛圍的油紙傘擺了出來。薛嵩清楚地記得阮萌跑得飛快臨走前忘了帶傘,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臨時新買一柄。
十分鍾後,薛嵩發現了,這裏的每個小巷都長得差不多。雖然很多店鋪都有賣統一的地圖,但特別小的巷子並不顯示在地圖上,就算阮萌買了也未必有參考價值,她肯定會有一兩次在地圖上應該轉彎的巷子前就在未標注的小巷轉彎了。考慮到她在學校都經常暈乎乎的,此刻迷路簡直是必然事件。
但不接聽手機就無法理解了。
雨有點變大的趨勢,積水在腳下綿綿不絕地湧動起來,薛嵩才出來不一會兒鞋麵就已經完全濕透,可以料想阮萌繼續在外麵轉悠是怎樣的感覺,但願她聰明一點,及時找到落腳的小店。
可是無論他如何祈禱,阮萌被找到時還是以一種最笨的方式出現的——沒有買傘,頭上頂著包包,可是全身都已經濕透,特別是鞋,整個兒泡在水裏,典型的顧頭不顧尾。而且她還在傻笑。
薛嵩不知道哪裏竄出來的怒火,壓不下去:“阮萌!你怎麼不接電話?”
對方跑到傘下來,一點也沒有改變神色,還在笑,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個白方塊給薛嵩看:“啊哈哈,早上出來的時候把電視機遙控器看成手機帶出來了,手機落在家裏。”
啊哈哈?
薛嵩氣得差點把手裏的傘摔了:“阮萌你能不能正常點?迷路好玩嗎?淋雨好玩嗎?讓同伴像瘋狗一樣心急火燎到處找你好玩嗎?!”
不好玩,可是聽見對方用“瘋狗”形容自己,阮萌還是沒忍住笑。
笑著笑著才發現男生的神情已經冷若冰霜,一直惡狠狠地盯著自己什麼也不說。
阮萌的笑容僵在臉上,調整到有點驚恐的頻道,腦子終於飛速運轉起來——怎麼回事?好像又生氣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迷路和淋雨的都是我啊!
傘下空間太小,而氣氛又尷尬詭異到極點。
女生正猶豫著賠個笑臉撒個嬌會不會反而起壞作用,下一秒,男生突然一把將她攬進了懷裏。濕透的衣服緊貼著幹燥的衣服,界限就立刻變得模糊。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的阮萌把臉頰靠在對方胸前,清晰地感覺到皮膚的熱度和心跳的節奏,世界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