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是認真的,不打算自己埋單麼?”薛嵩回頭問陳嶧城。
韓一一在桌下用腳踢了踢薛嵩,叼著吸管一臉嫌棄的表情:“笨蛋,這種時候應該首先追出去吧,還管什麼賬單。”
“阮萌!”介於對方長期缺乏體育鍛煉,薛嵩在第一個紅綠燈前就成功拽住了她,“你對我有什麼意見?”
“最討厭你這種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專找別人的茬!說我希望全世界都喜歡自己就好了,可你自己呢?不也是一樣嗎?明明有了韓一一還到處和別的女生曖昧!”
“等等等等!我什麼時候和別的女生曖昧了?不對,這不是重點,我和韓一一有什麼關係?”
“哈啊?校內校外有事沒事就坐在一起吃飯喝咖啡竟然好意思說沒關係?”
“那是因為陳嶧城喜歡麥芒啊!”
“誒?麥芒是誰?”阮萌音調突然降了八度。
薛嵩冷靜下來,把手從阮萌肩上移開了:“麥芒是韓一一的閨密,就那個頭發很長、矮矮的、瘦瘦的,你討厭的早鍛煉是她取消的。”
“噢……沒想到……”阮萌不好意思得雙手交纏在一起,“……陳嶧城竟然也會喜歡女生。”
“嗯,”薛嵩有點尷尬,“對,真沒想到,還以為他喜歡男生。”
“誒?”
“啊,不是那個意思,口誤。”
“這樣,那,再見。”阮萌往後退了兩步。
既然說清楚了,那麼,“再見。”
所以,最後阮萌的飲料錢還是薛嵩代付的。
[八]
舞蹈比賽定在後一個周五,最終名次四班第四,七班第二,兩個班都不存在需要慶祝的情況。比賽結束後大家就各回各家了,薛嵩不禁慶幸,如果得了第一還得組織校外慶祝,到時候班費……
“阮萌?”已經從後台休息室門口走了過去的薛嵩又退了回來,確認裏麵抱膝坐著的人是阮萌之後靠近她,“怎麼了?”
女生的頭埋著,一聲不吭。
“不會是因為沒有奪冠所以哭了吧?”
“……”
“你好勝心也太強了。”
“……”
“其實我們班本來奪冠的可能性就不大吧。”
“……”
“成績、文藝、體育,無論哪方麵,我們班都算不上名列前茅,從進校的那一天我就已經認識到這個現實了,也是沒辦法的事……”薛嵩放下書包,在阮萌身邊坐下,“作為班長說這種話真是不負責任,對麼?仔細想起來,有些地方我是不如你,說一套做一套什麼的……”
“……疼死了。”
“誒?”薛嵩回身。
阮萌抬起頭,有氣無力地說:“肚子疼死了。”
“……什麼情況?”薛嵩終於恢複正常神色,“生病了嗎?”
“……”
“生理期?”
“……”
“生理期你還穿高跟鞋?”雖然是集體舞比賽,但隻要求統一穿黑色皮鞋,但高跟鞋還是平跟鞋並沒有規定,想到這裏,男生突然恍然大悟,在自己和對方之間用手指憑空比畫了一個來回,“難道是因為身高差?”
“……顯而易見吧。”
“我送你回家,你能走麼?”想著周末這個時間校醫應該也下班回家了,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男生歎了口氣,“你在這等等我,我去學校後門的藥店幫你買點止痛藥,你恢複一點再走。怎麼樣?”
女生點點頭,又把頭埋回膝蓋上了。
薛嵩走出門去。放學時間過了許久,校園裏已經靜了下來,隻有籃球場方向還隱約傳來人聲。北門的保安從校門中間撤回了傳達室,電動門閑閑地大敞著,很隨意地迎客送客。
馬路上的情況卻和這裏對比著。
換了便裝卻依然是學生模樣的人群聚集在沿路,公交車站上摩肩接踵,公交車站外的人顯得更加焦灼,一個個持續地伸長手臂,像層層關卡,出租車總在第一二關就被截住,後麵的一邊不肯放下手臂,一邊不甘心地再往前走一走,整條街的人像溯遊的魚,動得蠢笨緩慢。
男生覷著眼睛聚焦向街對麵的藥店,鐵閘門一拉到底,遮得嚴嚴實實。
才幾點。竟然就關門了!做生意怎麼可以這樣懶?
薛嵩回來的時候,體育館的休息室亮著燈光,裏麵傳來男生的聲音,他沒顧上思考,直接推門進去,於是在看見趙元宇的瞬間愣住了,繼而才聞見房間裏甜甜的,像可樂瓶開啟時一股腦竄上來的氣泡迸在空氣裏。
他循著氣息垂眼看阮萌手裏捧的馬克杯。
趙元宇看見他倒是一點不吃驚,從與阮萌麵對麵的椅子上站起來,接過薛嵩手中的塑料袋,一邊翻出藥盒查看使用說明,一邊沒有抑揚頓挫地說:“你也去太久了。我先找我們班留宿的女生借了點紅糖。”
薛嵩有點煩他的自來熟,不高興地拉著臉,轉眼看阮萌,狀態似乎比自己走之前好多了。
剩下的事,薛嵩插不上手。
趙元宇動作嫻熟地從女生手中接過已經喝空的馬克杯,用開水衝了衝,又接了一些溫水,和一板藥片一起遞回給阮萌:“隻需要吃一片就行了。”
吃了藥不可能馬上見效,肯定得再等一會兒,意識到這一點,薛嵩沉默著把阮萌的書包移開,給自己空出位置,挨著她在左側坐下。
麵對這一連串動作,趙元宇還是先前那熟稔厚道的語氣,平平淡淡地說:“沒事了,你先回家吧。阮萌這裏我照顧著,應該很快就能好轉了。”
“是的,應該很快就好了,還是你先回去吧。我跟阮萌約好待會兒送她回家。”薛嵩也跟著平平淡淡,轉過去獲得阮萌的支持,“對吧?”
“嗯。”
女生咽下熱水,囫圇點著頭從水杯後麵仰起臉,看見趙元宇瞪大眼一副見了鬼的神情,心下有點奇怪,呆了一秒,才發現對方沒有和自己對視,順著他的目光才找到那個令人驚訝的落點——薛嵩的右手正搭著自己的右肩。
窗外有隻鴿子拍著翅膀飛過去,發出很大的聲響,阮萌被嚇了一跳,往自己裙子上足足潑了半杯水。
之後是一陣手忙腳亂地收拾殘局。
收拾殘局的時候,心裏有個小人迎風站在落日的海邊,海風拂著麵,把紗巾和長裙纏繞起來。
[九]
薛嵩在出租車上一直沒有說話,頭側向沒有阮萌的那一邊。車窗外有什麼好看的?阮萌伸長脖子也往那邊看。有不討人喜歡的紅燈,一攤子五顏六色的水果,一個冒白煙的垃圾桶,電線杆上倚著拖把,在這樣家長裏短的背景前有薛嵩的眼睫,那麼長,讓畫麵一下就不家常了。
阮萌肚子已經不疼了,手撐著頭,腿撐著手,臉上的肉被擠到眼睛下麵堆起來。
來說點什麼吧。
“呐,薛嵩。”
沒反應。
“薛嵩?”
阮萌往前探了探身,終於能看見薛嵩四分之三張臉,眼睛是閉著的。
嗬。
睡交通工具小王子你好。
這麼亂糟糟的氣氛中也能睡著,心真大。
雖然你是男生,但男生也要有戒備心啊。
被拐賣怎麼辦?男生價更高你知道麼。
出租車停在阮萌家小區門口,左側車門打不開,阮萌也沒法從他身上跨過去,隻好把他推醒:“我到家了,你要不要繼續坐這輛車回家?先讓我一下。”
“不用。”男生揉揉眼睛,把一卡通遞給司機付車費,“我送你到單元樓下再走。”
步行到單元樓下,阮萌回頭說,“就是這裏,我到家了。”
男生把幫忙拎著的一大包衣服還到她手裏,目光還是很呆滯,說:“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抱你的。”
語氣就像是,大熱天被頭套束縛住的吉祥物,視野不清晰,滿街暴走,在跌跌撞撞快摔倒的瞬間為了保持平衡半扶半抱住一個行人,站穩後回頭道個謝“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抱你的”。
哦,沒關係,幫助你是我應該做的。
——差點就想這麼回答。阮萌簡直看見了紅領巾在自己胸前飄。
怎麼可能順他的心意這麼隨便地糊弄過去?
“今天還是上次?”阮萌問。
“兩次都是。”
“哦。”
“……”
所以,就沒有下文了?
阮萌覺得失望,不是對事態發展的失望,而是對薛嵩的失望。原來他一直受著大家跟風的注目,實際卻這麼平常,不文藝,不詩意,也沒有霸道總裁那樣對全局的掌控力,偶爾做些沒頭沒尾的事,但那也興不起風浪,算不上戲劇。他甚至沒有轉身給自己指一朵花的能力。
可是,覺得應該會有一個特長能把薛嵩和其他人區分開,沒找到就不甘心。
是什麼呢?
總不可能是擅長報警吧。
兩個人麵對麵冷場,男生一如既往地希望阮萌熱情地填補上話題的空缺,但這次對方也硬拗著不肯遷就,漫長的煎熬之後,他才垂下眼瞼想了想認真的解釋。
“我是特別害怕尷尬的場麵,就連尷尬的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我也會感到緊張,一緊張就會用奇怪的舉動來掩飾。”
“但並沒有起到掩飾的效果。”
“哦,這樣啊。”
“所以我們還是見麵吵架吧,比較自然,不尷尬。”
“有道理。”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拜拜!”阮萌甩了一個誇張的笑臉給他,急匆匆地轉身準備進門。
看起來是恢複了從前的關係,可卻並沒有愉快的感覺。
哪裏變得不對勁了。
薛嵩遲疑了半秒,在她閃進門裏的最後一瞬拉住了她的胳膊。作用力突如其來,女生幾乎是伴著一個趔趄彈回來,重心還沒有穩住就被男生攬進自己懷裏。
“誒?”
身高差距的緣故,男生的聲音像是從上麵灑下的雨,混合著四周濃濃的花草香,把阮萌淹沒了。原來擁抱是可以用來聽的,就像蓄了一冬的冰的池塘開始融化。
“這次是故意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