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誰啊?”阮萌趴在寢室書桌上有氣無力地問。
“我是代理班長,薛嵩。”
“哦,有四包衣服在我這裏,我現在回寢室了。”
對方輕描淡寫的答複讓薛嵩的憤怒值又上升了一個level:“……那你能送回來一下嗎?”
“不能。”超級理直氣壯。
“什麼?”對方的厚顏無恥程度讓薛嵩倒吸一口冷氣,如此不講道理的劇情還真是讓人措手不及,男生困惑地確認對方的意思以免出現誤會,“不能送回來嗎??”
“不能。反正校服發下去又不能馬上穿,軍訓沒有結束,今天發和明天發有什麼區別?”
薛嵩徹底驚呆了,他不理解,為什麼明明是自己在理,率先暴躁發火的卻是對方。
“但是今天發下去如果數量缺少或者有個別同學尺碼不合適馬上就可以得到反饋,去補充更換。等明天全年級校服都發光,有些尺碼可能就領不到了。”
“放心吧,校服多得很,不至於斷碼。”
“阮萌,這樣吧,我過去你寢室樓下取好嗎?”
“不好。”
“你就拿下來一下也不行嗎?”
“不行。我今天血都快掉光了,堅持站軍姿那麼久還被老師硬拉去搬校服已經很累很累了,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空手走下樓對我來說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更別提還要搬那麼幾大包校服。”
“可是我們每個人不都站了軍姿麼?搬校服的也不止你一個……”薛嵩的說服工作根本沒有展開,對方就突然掛斷了。
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執著地把電話再一次撥過去,這次已經控製不住情緒了:“阮萌,你到底有沒有集體意識和責任心?把班級其他同學的衣服領走後隨隨便便帶回自己寢室,隻是讓你送到樓下你都不情願。說實在的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
“你在樓下嗎?”女生自顧自地問。
“我一直在樓下,要是能上去拿早上去……”男生話音未落,又被女生簡單粗暴地打斷了。
“好。”說著再次掛斷。
班長大人直接噎住,好?什麼意思?送下來了?
“砰”的一聲。
一個塑料袋落在女生寢室樓門口的空地上,不少人嚇了一跳。緊接著是另一個。
大家一邊散開一邊抬頭看樓上發生了什麼事。
但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激烈的劇情,一個新生在往下扔東西而已,東西也不重的樣子,不過幸好她把塑料袋綁得緊,否則在落地時容易散落出來。
隻有混在圍觀人群的薛嵩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一步也邁不出,整個人驚呆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粗魯的女生!”事後薛嵩還在對陳嶧城表達自己的恐懼,“她自己有錯在先,把校服帶回寢室,讓她送回來,竟然直接從四樓扔下來!整包扔下來!就落在我麵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哈哈哈哈女生嗎?生理期吧!”
“算……是吧。”不過她確實說過“血都快掉光了”的話,薛嵩冷靜下來,歎了口氣,“算我倒黴。”
是啊,你就是這麼倒黴,被憤怒衝昏頭腦、氣得直接用私人號碼撥過去準備指責別人的時候完全想不到會被對方死死地反製,用鄙夷的語氣評價別人“無法直視”的時候也想不到會有一天真的“無法直視”對方。喜歡是電話被接通前令人窒息的等待音,是短暫對視後立刻閃避的視線,是一種遠比告白更豐富更美好的感覺,你那時並不知道,而現在也沒有完全領悟。
[七]
阮萌拖著禮服裙上了地鐵,車廂裏的人往這邊看了兩眼就再沒興趣繼續圍觀,考慮到cosplay團體也經常出現在地鐵裏,禮服顯得日常多了。阮萌找了個扶手靠邊發呆,在多餘的目光中也氣定神閑,這是薛嵩教會自己的,他說“不要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對自己有誤解而鬱悶,他們根本不參與你的人生”。實際上,阮萌記得他對自己說過的每句話,一字不差。
這大概就是因為對方參與了自己的人生吧。
不想談戀愛。我還想以後漫長的人生裏一直有你,還想更多次精心打扮自己,隻為讓你看一眼,發自內心地覺得我是個漂亮女孩;更多次從樓梯上走下來對你招招手,微笑著說一聲“早上好”,而你正好抬起頭看見我,就像仰望星辰一樣;更多次憑欄光明正大地喊你的名字,告訴樓下天井裏的你不用上來直接去中央大樓開會;更多次在便利店、麥當勞、電影院碰巧遇見你,而不總是事先約定的會麵,你一出現我就感到驚喜;更多次因為今天和你說過兩句話臉紅心跳,能回味著每個細節度過整個晚上;還想要更多更多的時間在純真美好的氛圍中與你共度,人生那麼長,我一點也不想加速奔跑,也不想提前預覽。
第一次在電話裏和你吵架,聽了一句話就把頭發染回黑色,用劇本砸你的腦袋,坐在台階上喝著你送的奶茶……每一件事,都有它珍貴的意義。
在圖書館送來便當的你、派出所沉著冷寂冷靜的你、在戚可馨麵前巧妙幫助我避開攻擊的你、因為我遲到大發雷霆的你、一尷尬就失手擁抱住我的你、故意擁抱住我的你、變得奇怪的你、為了趙元宇和我鬧別扭的你、對我宣誓主權的你、趙元宇告白時發現我吞了一隻蟲的你……全部的你,我都覺得值得珍惜,比不了解你時別人的一個“完美男生”定義來得真實深刻。
現在,此刻,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目光跟隨你做你該做的一切,當你轉過身跟我對視時垂下眼瞼微笑,更重要的,是在你的視野中做我該做的一切,變成一個更美更好的人。是的,我知道你的目光也總是跟隨我,不是在我成為公眾焦點時才開始關注我,在更早一點的時候你就一直看著我了,否則你怎麼能看見我吞了隻小飛蟲呢?
風勢和緩下來,七彩的鯉魚旗卻仍在飄。
葉柄由綠轉青,竹筍貼著地表綻裂開。
白鴿從北門的噴泉前飛過,蟬聲是晚自修溫柔的背景音,初夏破冰而來,變成留在枝上重瓣麥李。
——這一刻,我看見了你。
我看見你,喜歡著你,卻還是無法直視你。羞澀地相伴就是我所能想到的少年時光裏最愜意的情節。是啊是啊,我構想的劇情裏甚至連眼下這種淡淡的遺憾也包含進去。
阮萌在遊輪關閉一個多小時後才抵達目的地,當然,人群早就散了,薛嵩也已經失望而歸,但是地麵的溫度顯示,他肯定來過。這兒存在過一個溫暖的下午,現在隻留下燥熱的傍晚,空氣中留駐著愛情的氣息——有幾個準備在附近找餐廳吃飯的情侶還在對剛才遊輪上求婚的事件津津樂道。貨輪發著突突突的噪音靠了岸。除愛情之外,江邊還多了點機油味兒。
女生拎著裙子慢吞吞地往大路上走,方便打車。回程比去程領悟到更多細節——哦,原來市中心的地磚凹凸不平也挺硌腳的。又覺得幸好沒趕上啊,否則麵對別人求婚的場麵該有多尷尬?愛情固然重要,但純真和友情更重要。
[八]
回家的路上又堵車了,但這回一點都不著急。差別在哪裏呢?阮萌坐在車上想。
從前也不著急,任何時候都不著急,即使知道前麵有人等著自己,遲到一小會兒又能怎樣?遲到十五分鍾和半小時也沒有區別,隻要賣個萌就能蒙混過關。為什麼呢?因為你知道等待和期待的區別。直到出現這樣一個人,你被他搞懵了好幾次之後明白過來,他並不知道等待和期待的區別,任何時候都那麼認真地期待著你的到來,如果你不能準時,他就會像小孩子那樣氣得鼓起臉來,故意說些大道理好讓自己底氣十足。
自那以後,生活不能太隨心所欲了,因為這麼一個對你認真的人。
特別特別認真。
小區裏豐富的花草香混在呼呼的風中略過阮萌的眼睛、耳朵、發梢。池塘中的紅色鯉魚在她經過時無聲地潛下水去。大概到達了一個整點,所有的路燈都亮了。接近單元樓的時候,聽見一陣蔬菜倒進炒鍋裏發出的“呲呲”聲。
她低頭把長裙拎起來一點,仔細看路走上台階。
接著她抬起頭。
看見了自己不曾等待卻滿心期待的人——
男生站在樓門口的廊燈下衝她咧嘴一笑:“Surprise!”
風聲忽然變響了,你感覺自己急速飛進天空裏,看見雲彩但是沒有看見想象的人與景,然後落下來,下降的速度同樣快,就在你以為快要摔倒地麵的時候,忽然又急速上升再次飛進雲裏。看,你乘上了生活的秋千,隨時可能有人跳出來對你說surprise。
阮萌覺得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肯定比在鏡子前練習多次的那些笑容更神采飛揚。
薛嵩笑嘻嘻地揶揄道:“我說過的吧?賭徒輸紅了眼才會下更大的注。雖然我輸了,可是你也沒有贏。”
“對啊,一起輸掉了。”
“一起”是個自帶幸福感的詞。
也許還需要三年,或者五年,我才能變成一個真正稱得上“很棒”的自己,如果一直有你的陪伴,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