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文遠如恩師——徐之奎,三朝元老,如今掛了個太師之名。
二月裏,聖上發了道聖旨,撤平丘行都司指揮使,一概事務並柱國將軍龐闕統籌。朝廷上下雖已習慣了每年來一次這樣的動蕩,可這回卻著著實實將眾人驚到,自古兵、衛分家,以前龐闕名義上隻能管著底下五萬的兵,如今連平丘所有的屯兵衛所一並管了,可是要坐實他西北道的軍務大權啊!
龐闕是誰,雖是大周柱國將軍,可他依然是板上釘釘的罪人之子,皇上去年剛殺了他父親大哥,山高水遠,大權在握,他能安分守己?
大周史上第一次出現了全體朝臣聯名上書,奏請皇上務必三司,收回成命。可鬧出那麼大動靜,人人都等著下文,這件事卻像是丁點大的石子進了大海,連水花都漂不起來。
未過幾日,龐闕自平丘府一連發回三道折子,第一道上表忠君愛國之心,第二道奏請收回成命,第三道請派欽差。皇帝當朝議定下第三道旨意,遣徐之奎徐老為欽差,巡西北道,這件事方才算揭了過去。
看見官道上遠遠來得打官家旗號的車隊時,文遠如還是紅了眼眶,自接到消息那日起,日盼夜盼,終將恩師盼到了平丘金州。
如今與遠如一同在官道上候著的,有也僅有龐闕一人。
他今日未騎馬,改坐了車,現今站在大路中央,負手而立,極目遠眺,待望見來人時,季堂看了眼文遠如,那人正神色激動,嘴角微顫。他複又轉過頭來,看著前方,整了整身上官服。
徐老由小廝攙著,踏下車來,多日趕路匆忙,再加上年事已高,麵露疲倦之色。
季堂雖與徐之奎同為一品,但對方身為欽差,他還是行了叩拜之禮。舊日兩家在京師頗有些往來,徐老伸手虛扶,有些哽咽:“闕兒,一別數年,沒想到在此見了。”許是想到了過去之事,季堂身形一滯,又低身拜了下去。
文遠如跟在其後,亦向老師行了個大禮,徐老撚須而笑,一派了然。
車上跟著陸續下來三個後生。
走在最前一人,年紀稍長,著絳紫色寬袖交領長袍,碧玉腰帶,顯得肩寬身壯,雖年輕但已有琅琅英武之氣。
跟在他身後那人,一身墨灰直綴,金州此地太陽毒辣,許是曬著難受,他微微眯起了眼,臉色一直繃著,形相清臒,皎如玉樹。
走在最後的小子,則用手搭了個涼棚,身上舉手之間,天資自然,配著月白銀色團花絲綢長袍,風度翩翩,倒有股倜儻出塵之意。
季堂一怔,忙跪下道:“臣叩見三位殿下。”眼前的,正是奉了皇帝密令出京的三位皇子。
離京五年了,該來的總會來,一切都由不得他!
文遠如大驚,不敢再盯著看,跟著身旁眾人忙一道跪下,口中稱拜。前幾日,他收到老師的信件,對此隻字未提,蠻得個嚴嚴實實。不過,再細想來三位皇子同時離京,當然不敢有任何疏忽,哪能隨便走漏風聲?
遠如瞟了眼前頭跪著那人,再做品味,這後頭的深意,似乎更是多起來。
走在最前的那位,開口說道免禮,季堂等人這才起身,又一一問了安,迎了三位皇子及徐老至金州城裏,一路無話。
大周皇族林氏,當今天子後宮單薄,膝下隻五子三女,先皇後早逝,不曾留有嫡子,此後陛下念及皇後情深,故一直未再立新後。後宮現由太後執掌鳳印,與淑、瑜、薑三位貴妃共理內事。
大皇子修文,年滿十五,淑貴妃所出,自小愛的就是舞刀弄槍,一心想上陣殺敵,有同胞妹妹,原樂公主。
二皇子長青,一十有三,容貴人所出。容貴人產後一直身子抱恙,纏綿病榻,沒過幾個月就因病去了,後一直歸由太後撫養。
三皇子無憂,比長青僅小四月,德妃所出,自小聰明伶俐,熟讀典史,精通道理,深得陛下寵愛。德妃還有一女,喚作妙陽公主。
四皇子雨白,將滿十歲,昭妃所出,有雙生子姐姐,寶華公主。
五皇子孝瑜,年紀最小,剛三歲,母妃就是西薑百合,如今被冊封了的薑貴妃。
因著前年九王爺犯亂的事,原以為聖上會早日定下東宮之人,誰知過了一年竟還是沒有動靜。朝臣們雖心焦,卻不敢隨意站隊,怕一不留神觸了天子黴頭,被打上個拉幫結派的頭銜。所以,立太子之事自然無人敢提,一直就被擱了下來。
這也成了大周現今最大的一樁懸案。
自二月撤了行都司指揮使後,季堂就從原先的營帳搬至指揮衙門裏辦公,和知府衙門就隔了半條街,如今自是先迎了他們去指揮衙門歇腳。
文遠如這才一一對上各皇子名號,稍長的是修文,墨灰直綴的是長青,那拿手搭涼棚的則是三皇子無憂了。
修文與長青坐主位,無憂則自顧讓人領著在衙門裏閑逛,徐老、龐闕、遠如依次坐下,說些沿途風土人情,特別是密州往西那黃土屋子,更歎百姓之生活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