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瞬間,季堂心中有無數念頭閃過,思緒萬千,又都百轉千回,無從抉擇。
現在,這一切,就像個牢籠,黑暗暗地混沌一片,他自以為找到了出口,沒想到,往前走就是條死路。一邊是整個家族命運,母親昨夜剛剛托付到他手中,一邊卻又是心愛的姑娘,還等著他回去娶她。怎麼選擇,隻怕都是個錯。
季堂臉色變了幾回,權衡再三,終俯下身子,懇求道:“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
“說來聽聽?”長青估摸了幾種情況,不知他會挑中哪個。
季堂複又鄭重地拜了一拜,臉色凝重:“臣跪求陛下能赦免我大哥妻兒。”
長青一愣,他不曾料及這人會提此要求,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待慢慢思量,就明白了其中用意,他不禁嘖嘖搖頭,道:“國公,你家牽扯的那樁案子,本該株連九族,當年先皇如此安排,已是格外開恩,就算去年的大赦天下,又豈是能說免就免的?”季堂目光黯淡,心底寒到極致。
“不過,”案前那人話鋒一轉,“既然國公有此打算,朕不過就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長青輕叩案桌,開口道:“你二哥家的紀元,可以赦免。”
季堂重重謝了恩,自宮中退下,一路走到含光門外,龐府的小轎正候著,直到上了轎,簾子慢慢落下,在臉上留下一片陰影,他才完全放鬆下來。
無論以後怎樣,他為龐家保下條血脈,也算對得起父親的在天之靈。
轎外晴空朗朗,人聲鼎沸,季堂掀起簾子一角,怔怔看著這個市井之地,煙火氣撲麵而來,盛夏暑氣剛過,這時候還未入秋,他卻忍不住發寒,世間熱鬧至此,他雖一身華貴官服,卻真真是孤寂到了極點。
一生兜兜轉轉,到底是為了何?
季堂歎了口氣,闔上雙眸,那個纖長的身影映入腦海,他忍了這麼久,在這一方狹小安靜的天地裏,終於無聲地喚出了那兩個字。
千裏之外,金州。
龐闕案第二次共審的結果已傳回平丘知府衙門,文遠如看著公文上的一字一句,此刻冷汗泠泠,有些後怕,去年正是他帶人抄了龐府,雖然是奉命行事,但誰知道以後會如何呢?
官場瞬息萬變,果然還是明哲保身四字最佳,現在可是甩都甩不掉了!
遠如心頭隱隱有些懊惱,不敢怠慢,忙命人放了大牢中的眾龐家奴仆,又派人撤了龐府大門上的封條。
文墨這些日子醉心於修訂她的那本西薑見聞,最後還是從牧秋那兒得到的這個消息。
她看到先生那張眉飛色舞的臉時,就有種奇異感覺,待親耳聽聞時,隻覺得心跳得甚快,有些不大敢相信。牧秋隻好又複述了一遍,她才似確認般,問:“先生,你不會騙我吧?”
牧秋出門時聽見了消息,便一路奔至私塾,他從來都是整潔的模樣,現在倒好,發髻微亂,氣喘籲籲,但又難得見他笑得如此開懷,整個人眉眼舒展,麵頰紅潤,他笑道:“先生何時騙過你?”
文墨整整忐忑了一年光景,噩夢不計其數,如今這個安好的消息突至,竟不知該做何反應,此刻也隻知咧著嘴,憨憨傻笑,那雙眼彎成新月,明媚如花。
過了片刻,她雙手合十,麵朝窗外虔誠一拜,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什麼。牧秋跟著,亦拜了拜,感謝上蒼,讓那人平安。
此後,文墨她一門心思盼季堂能回金州,可等來等去,都不曾見他回來,不由得泄氣,卻又心焦,隻擔心他在外麵又有什麼其他的麻煩纏身。
十月裏,城北龐府終於有位嬤嬤來文府,找的正是大小姐。文墨心中一喜,他果然還是惦念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