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長青下朝至千秋殿,看了會奏章,皇祖母身邊的人就來了,隻說請皇帝過去呢,長青問她何事,那人笑笑不答。
還未到他們跟前,遠遠地,長青就聽見了一大群女人嘰嘰喳喳的歡笑聲,很是刺耳,他臉色不由一變。
前頭開道的小太監唱喏,眾人見皇帝來了,忙齊齊行禮,長青隻好硬著頭皮過去。
他看著那群女人,不禁頭皮發麻,自去年下旨要守孝三年後,太皇太後倒是不逼他選妃立後,但仍是時不時地來這樣一出,說到底,還是要折騰他罷了。
待諸人坐好,長青眉頭微蹙,隻掃了一眼,不期然地就見到了淩葉眉。
她生的本就極美,今日一襲大紅衣裳,這美得就越加濃烈熱情了。見皇帝看了過來,她以團扇掩麵,與他對視一笑。
皇帝對其他人都冷淡,唯獨這位淩小姐,是不一樣的,眾人見了,當下了然。
太皇太後愛熱鬧,今日請諸位命婦及各府小姐,於禦花園中辦了個所謂的賞花詩會。那幫人憋著勁地舞文弄墨,長青看得興致缺缺。
一旁的妙陽察言觀色,遂提議道:“皇兄,聽聞金州李牧秋李先生雲遊到了京城,此人文采翩然,何不擇日請他來宮中講學?”
李牧秋?
長青記起了那位生得極白的男子,那年他在金州,亦見過此人兩回,可因緣際會,未曾多做相交,這樣想來,倒也是極好的,他點點頭,便允了這事。
妙陽拍手道:“那便請文家的墨姐姐一道進宮吧,她也到京城了呢。”
文墨?又是這個名字!
長青不經意間眉頭蹙得更緊了,他將幾年前的那人細細思索了一番,很是狐疑,此人普普通通,字還寫得難看,又牙尖嘴利,卻到底有何本事,讓妙陽至今念念不忘,更讓龐闕立下盟誓,不再娶妻?
長青忽然就好奇起來。
而此時文墨在哪兒?
季堂正與她杵在龐府正門前,相顧無言。
眼前這人頭戴儒巾,身著暗灰直綴,明顯看出身量又高了些,相別一年多,原先微微圓潤的臉頰瘦成了鵝蛋模樣,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
可再打眼仔細瞧去,和原來又無二致,巾下掩映的鬢發依舊烏黑,那雙柳葉眉眼仍是清澄明亮,靈靈有神,鼻若瓊瑤,唇似塗朱,還是他愛著的模樣,唯獨記憶中明媚笑顏,此時卻隔著疏離,隱著哀傷。
季堂心底裹著說不出地酸澀,這一步一步,結成死扣,雖是聖命難違,但自己何嚐不是個推手?他暗暗歎氣,做了個請的手勢,這才將人往府裏引。
這座府邸比金州的龐府還要大,文墨不敢亂看,隻跟在那人身後,亦步亦趨。
不知拐了幾個彎,繞過幾個廊子,前麵那人過了道月門,進了座無人庭院,穿過前庭,他又徑直推門入室,文墨卻腳下一滯,反倒踟躕起來。
季堂摘下烏紗,複又探出身來,臉色微赧:“臨夏,我換身衣裳。”他剛下朝,此時還是一品官服加身。
文墨大窘,慶幸沒跟著進去,她點點頭,背過身去,在前庭閑逛。
前庭開闊,種著幾株叫不出名字的樹,樹冠如雲,鬱鬱蔥蔥,院中有一空心竹架搭起的引橋,不知從何處引來一泓清水,汩汩流淌之間,恰滴在黑玉石圍成的潭中,真是極盡風雅之至。
待聽到衣服悉索之聲,她才轉過身來,季堂已換上常服,很少見他穿煙灰色圓領盤扣長衫,倒襯得人英姿勃發。
季堂上前,正要請她進堂內,卻見她手中握著個東西,打眼一瞧,竟是他送的那個翡翠玉鐲。想到剛才門前那幕,季堂試探著問:“你是來送還鐲子的?”
不知為何,說這話時,他心底的苦澀之意更濃,原先以為這隻鐲子她留在身邊,也好做個念想,殊不知,她亟不可待地就要還過來。不過也對,自己這樣混賬,還指望她能原諒?
聽了這番酸溜溜的話,文墨噗嗤一笑,露出皓齒:“今日前來,門房說你不在,正好碰上剛才那男孩。他說要個證物,才給我通傳。為了見國公一麵,臨夏思來想去,就隻好摘下這個。料想,你見著它,我就能見上你了。”
她起初還說得眉飛色舞,可思及此行來曆,那張小臉便慢慢垮了下去。季堂看著聽著,怎能不發現她的變化,心中又有了些疼。
文墨舉起鐲子,在太陽底下看了看,方將它遞至季堂麵前:“如此說來,倒是該物歸原主才合適,國公剛剛那話極有道理。”
季堂推辭不迭:“你若願意,還是留著吧。”
“留著做什麼,睹物思人麼?還是提醒自己,有人背信棄義,不守諾言?”文墨窩著許久的氣,此時正好借題發揮,她斜睨一眼,眸子圓睜,氣勢駭人。
隻這一眼,季堂便尷尬得手足無措,他恨自己的口不擇言,他有許多話兒欲對她明,可到了嘴邊,卻不知該如何才能說個清楚,真真是嚐到了有話難言的苦楚。
最後,季堂也隻得認命,歎道:“不錯,我背信棄義,終是負了你。”那枚玉鐲還舉在他麵前,他伸手去拿,卻不料被攥得極緊,他輕扯了幾次,都拿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