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挽著皇帝從葡萄藤架下出來之時,就見小平子兩手不停來回搓著,腳下不定,神色緊張,不由好笑道:“平公公這是怎麼了,慌裏慌張,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長青亦抬眼打量,疑道:“怎麼了,可是前邊有何要緊之事?”
小平子悶悶搖搖頭,若是在這時候說出皇後二字,就怕淑妃該記恨上自己了,心想隻待尋個機會,再跟皇帝說個明白。
可這一天,他竟未找到機會。
直到翌日,去崇文殿早朝的路上,小平子才吞吞吐吐地說了昨日皇後偶然撞破之事。
聞言,長青駭意頓生,隱在旒珠底下的臉色霎時泛了白,白色變成紅色,紅色緊接著又變了白,幾下來回,他的心似被個什麼東西,狠狠地用力揪做一團,怎麼都攤不平回到原來的模樣。他再怎麼胡鬧,也不想當著文墨的麵,讓她難堪!
因淑妃盛寵,長青又賞了淩仕誠許多東西,隻差尊他國丈待遇了,所以淩派倒再未沒給皇帝找什麼麻煩事,隻是淩相在朝中,端地架勢越發大起來。
待下了朝,長青來不及換下朝服,便直奔去了鹹安宮。
熟悉的菱花隔扇宮門大敞,殿前幾株石榴,不過幾日未見,就抽出鮮綠嫩芽,迎風招展,生機盎然勃發。
早有隨侍唱喏,長青下了龍輦,快走幾步,正殿之中齊刷刷跪了兩排接駕諸人,卻未見文墨的影子。以她的烈性子,他知她鐵定是置了氣,心中不免懊惱,此時隻想趕忙賠罪,遂指著趙忠海問皇後現在何處。
趙忠海俯身一拜:“回稟皇上,趙太醫在房中給皇後娘娘瞧病呢,如今正是那要緊關頭,所以不便接駕。”
“什麼緊要關頭,怎麼不來報?!”長青剜了他一眼,急急往東暖閣去,旒珠叮當,龍袍最下頭的碧海紋樣隨之動作,宛如真得潮水一浪接著一浪,拍打在他的身上。
就見那杏花紋屏風,這回換成了兩道厚厚的冬日帷幔,挑在兩旁,他未做多想,徑直走了進去,卻見床榻空空,到此時,長青才一愣,不禁回身焦急問道:“皇後人呢,不是看病呢嗎?”
追在後頭的趙忠海一溜小跑,喘著氣應道:“昨日夜裏,皇後娘娘說要搬去西暖閣住,奴才先前還未來得及稟明……”
長青一怔之下,再看那床榻之上,隻餘個蛟龍出海瓷枕,和一床龍鳳呈祥合歡薄被。
他們婚床上,原本並排擺著兩個瓷枕,一為蛟龍出海,一是鳳凰於飛,可文墨總嫌瓷枕又硬又涼,她睡不慣,所以就換成了個錦緞軟枕,圖樣是塵世間最為普通、亦是最甜蜜的花開並蒂,其中一朵,還是當時她親自繡得。
而那床薄被,是先前二人一直合蓋的,現在,卻正好好地疊在了那兒。
這,算是個什麼意思?
長青茫然四下望了望,才發覺整個暖閣之內空空蕩蕩,她常用的物什都沒了,銅鏡、梳妝台,連南窗下那盆白蘭都不知所蹤……
他心尖像被針狠狠紮了一記,再紮一記,不消片刻,疼意就漸漸彌漫上來,手腳都忍不住微顫。
長青複又匆忙往西邊走去,眼前旒珠亂動,擾了視線,亦亂了心房。在他認知之中,為皇權做得所有一切都是值當的,可這一回,他不知自己走得這一步棋,究竟是對,還是錯……
文墨她不是茗玉,不是葉眉,不是旁人,是他行過合巹之禮的發妻!
西暖閣在書房後頭,經過書房時,長青抬頭看了看匾額,原先他寫得“戲文軒”三字竟亦被摘了下來,換成“養心”二字,落筆是不羈的狂放草書,看得出是文墨的字跡,兩字如同惡獸撲來,麵目猙獰,讓人的心跟著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