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夢被攪,二人終是匆匆起了。
長青今值弱冠之年,至今尚未得一子半嗣,如今初聞淑妃有喜,他是愣了半晌都沒緩過神來,一顆心起起伏伏,也不知是喜還是憂。
他們兄弟五人,在波雲詭譎的宮中,為了這個皇位,誰曾真正得意暢快過,誰不是陰謀機關算盡過來的?如此循環,那他的孩子,豈不也會淪落至此?
待備下車攆,二人要去暢心殿前,長青忽然沒頭沒尾地問文墨:“皇後,若你有孕,皇子和公主孰更好些?”
文墨扶他進了車攆,輕搖團扇,想了想,才答女兒好些,說完,她又忍不住哧笑一聲:“民間常道生子若母,生女若父,臣妾與皇上站一起,那是蒹葭倚玉樹,自愧不如也,所以咱們還是生個女兒好。”
她眼珠滴溜一轉,端地是個調皮樣,溜須拍馬,恭維道:“皇上和淑妃,那是一對絕配璧人,倒是無後顧之憂了。”
長青見文墨沒了往日包裹周身的銳利,又難得調侃說笑,不由挑眉,嘖嘖稱奇,他捉住正搖扇的素手,那人掙了掙,未得脫開,隻得賭氣側過身去。
兩手皆白淨,一修長,一纖細,指尖糾纏之間,他那顆起落不定的心,似有了個安定的著落,連彷徨之意都退卻幾分,他落了個吻在其間:“墨兒你若生男,朕便立他為太子,若生女孩,那朕必捧於手心集萬千寵愛著,不叫人傷她一分一毫。”
文墨自然知皇帝此話是何深意,她心底湧上一波波的浪濤,有些柔柔拍在岸邊,是點點的甜,有些卻高高卷起,然後重重甩下,變成深深的驚。她一瞬間隻覺得心中五味雜陳,酸甜苦辣鹹皆嚐了個遍。
遙想不過是去年,獨自一人進得這深宮,文墨對皇帝,隻有姻緣被毀的不甘,背棄所愛的不堪,還有些莫名的抵觸之意,可不知怎地,一點一滴皆推她走到這一步,現在更多的,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時不時在心底泛疼作祟。
那日葡萄藤架事後,文墨終意識到心底這些變化,她整日惶惶然,不堪更甚,思慮更濃。
重情守諾四字,原是她的立身之本,可未料自己竟有一天,會背信棄義……文墨不敢再想,亦隻能盡量躲著,用最尖酸刻薄的話來掩飾自己,亦刺傷他,以期逃離。
可自經曆昨夜之事,文墨不得不承認,他曾經的話不錯——他們永遠都會盯著你,你若是一不留神,疏忽大意,他們就會死死抓住機會,然後將你拉扯下來,讓你萬劫不複!
這一刻,她腦中紛繁雜亂,文墨想不明白,也不懂究竟該怎樣麵對眼前這人了……是恨,是愛,是拒,是畏,還是孤海中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心中幾番掙紮,文墨終回過身來,四目相對之間,她微微勾起一抹苦笑,軟聲歎道:“臣妾不求其他,但求平安度日。陛下,多少的榮華富貴,都抵不過現世安穩。”
長青看她今日難得的乖巧順意,也不再置氣,他隻道文墨還在記恨昨夜陷害之事,遂摟她入懷,好言寬慰:“墨兒,朕窮盡一生都會護你,別擔心,且再忍耐些。”
……
暢心殿的東梢室,四周竹簾半挑,日頭低低半照,是個極涼爽的小室,長青攜著文墨走進去時,寧妃已在了,淑妃半依在靠在枕畔。
見帝後二人來了,寧妃忙起身請安,淑妃亦掙紮著要起,長青快走幾步,坐到床榻邊,摁住她的肩頭,免了她虛禮。
這次出宮的隨行太醫薑韻立在一旁,長青便問了些關於淑妃身孕之事,薑韻一一稟來。
早有內務女官遵令將彤史捧了過來,文墨據太醫所言,核下日子,其實也不用怎麼核對,自兩位妃子入宮之後,皇帝多半留宿在淑妃宮中,極少時日在寧妃處,他若是來了鹹安宮,二人總是要吵架的。
文墨看到那日所記,又拿給皇帝看,長青才點點頭,傳旨道:“速宣陳少維進宮,專伺淑妃。”
陳少維乃是太醫院中婦產千金裏的一把好手,此舉亦顯示皇帝對淑妃和此胎的重視,當下淑妃兩頰紅暈俏生,又欲起身謝恩,皇帝遂免了她懷胎十月期間所有的虛禮。
四人閑說了會話,淑妃剛有喜,皇上得陪著,文墨和寧妃坐個半晌,便主動告退了。
二人結伴同行,一路極有默契地未提昨夜和今早之事,到分別之時,文墨才道:“見寧妃麵色不大好,可要宣太醫瞧瞧?”
寧妃用絹子拭了拭汗,勉強笑道:“許是暑氣重,臣妾是得好生養著。”
她昨夜才道淑妃自取其辱,今日淑妃就突然來了個身孕,她就算再能忍,度量再好,這口氣亦難消!她是堂堂大周太傅最愛的幺女,比那個丞相長女哪兒差了,再比這個三品府尹的女兒更是知書達理許多,怎麼,皇帝偏偏就不喜她?
皇帝是暗地寵皇後,明麵寵淑妃,如今那人又懷了龍種,這一切,於她,何嚐不是種羞辱?隻是,未免太過蹊蹺了些!
她這樣想著,心裏便有了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