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茹不知所蹤後,文墨再見到孝瑜,已是三個多月後。
其實,阿茹失蹤的前兩天,她曾進宮找過文墨,依舊是帶著自己做的幾樣西薑小點心。和往常一樣,兩人隨意聊了些家常話,她才告辭。
告辭前,她還問起文墨的那本西行小劄,說是思鄉心切,想要討一本去看。
這書是景祐三年時無憂替文墨刻版印製的,當年雖在士林內轟動,但一晃眼,也已是七年前的事了。自無憂死後,他名下那些文館和書館皆被封查,抄去不少東西。時隔整整一年之久,長青才下旨命翰林院重新整頓開張。
故此,她的那本小劄,市麵上倒真是不多了,就這宮裏,也隻有她這兒有兩卷。一冊是她自己留作紀念的初版,一冊是長青當年不知從哪兒收來的。
新蕊聽皇後的吩咐去書房裏取,拿出來得,正好是長青藏的那冊。
文墨接過隨手翻了翻,上頭沒有任何批注,很幹淨,隻在扉頁上有小楷寫下的“臨夏”二字,墨跡幹去許久,可以認出是長青的字跡。
文墨淺笑,於是再讓人去取自己的那套初版,結果那上頭被她寫得亂七八糟,文墨一赧,隻好將長青收的那卷給了阿茹。
當時未作多思,可直到聽聞阿茹不見了,她才細細琢磨出不妥來。
這書的落款一直是臨夏,且說這個表字,不是親近的人不可知,更何況,文墨進宮後從未再以此自稱,而阿茹來大周後隻在皇宮行走,她怎會知曉?
至於這卷書是文墨所著一事,知之者就更少了,那她又是從何處得知,還討要去看?
思及此處,文墨便有些不安了。
阿茹不顧一切撇下這兒離開,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她應該是回了西薑,或真的如她所言因為思鄉,或還有其他緣故……文墨不願再猜,隻全數告訴皇帝。
長青聽完,先是大呼小叫,心疼那本藏書,旋即才下聖旨,命禮親王親自帶人往西北道去尋。
孝瑜他們一路追到烏秦山腳,仍沒有發現任何阿茹的蹤跡,她落在茫茫塵世間,就像從人世蒸發了一樣,大海撈針,何其難也?
孝瑜在那兒又多留了大半個月,還是沒有她的行蹤,也隻有心灰意冷地歸京。
而文墨這次遇到孝瑜,正是他從西北回來複命之際。他除去消瘦了些外,其餘的境況看著似乎都還好,也比原來更瘦高了些。
雖已至秋日,但炎熱不減,二人如原來閑暇時一樣,躲在禦花園聽春亭裏,吃著冰鎮的新鮮瓜果,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隻是誰都沒有再提及阿茹,好像她這幾年都不曾存在過。
孝瑜臨走前,他正色給文墨行了個禮,口中稱道:“皇嫂,這些年多受你照拂,孝瑜感激不盡,一直未能好生謝過。”
這話說得頗為見外,也生出些古怪,文墨正要勸慰,孝瑜轉身就走,許是想到前塵種種,他的眼圈泛紅,而步子淩亂,竟似飛逃一般。
聽他一提,文墨便記起第一次的見麵,那時禮親王還是個半大的孩子,頭上頂著片滑稽的樹葉,而現在,他已經高出自己一頭,是個徹底體會過情傷的男人。而隻這一下的打擊,他似乎就脫胎換骨,沉穩內斂許多。
風聲蕭蕭,亭子對麵那片蒼翠的杏林颯颯作響,文墨看在眼裏,不禁感慨,這一年複一年,宮裏的景致雖相同,但往來其間的人卻是變了又變,說到底,都不一樣了,幾十年後,誰還記得誰?
正值文墨心情煩悶之時,寧英跟前的周嬤嬤急匆匆趕來聽春亭,額頭起了汗珠,胸前的衣衫也被濡濕大片。
見到皇後,她微微福身,氣喘籲籲道:“娘娘,公主被驚著了,一直大哭不止。”
周圍人皆是唬了一跳,唯獨文墨麵色如常,隻淡淡地問:“公主今天又去哪兒調皮了?”語氣波瀾不驚,又透著些無奈。
寧英脾性好動,到如今雖還不滿三歲,但人小鬼大,整日裏不停歇地上躥下跳,也不嫌累。
譬如,宮女們伺候她休憩,隻要趁人不備,她就能偷偷爬到床下,然後逮著機會出來嚇人作樂;又或者,有一回去崇嘉殿,寧英直接命人將那棵老槐的葉子摘個精光,以至於她再去,老槐樹情不自禁都要抖上三抖,似在簌簌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