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讀書時,我最討厭的就是命題作文,它就像某個老師突然的意淫,然後讓你跟他一起意淫。
比如,小學時寫我的同桌,我明明覺得他每天吃飯、睡覺,上課認真聽講,下課把書放進抽屜,回家繼續睡覺,平淡得像溫白開一樣,沒有什麼可寫。
最後我不得不寫道:我那天忘了帶傘,他打傘把我送回家中;我的作業本不見了,他拿出新的給我;他曾經在路上撿到一百元交給了警察叔叔……總之,所有好人好事全在他身上發生。
後來有次我終於怒了,因為我的同桌每天都睡覺,而且他睡覺還有聲音,磨牙,打呼嚕,突然發出叫聲什麼的……老師管不住他,於是我作文的第一行字就是——我的同桌前世是一個發育遲緩的asshole(白癡)。
當時大家還不太懂asshole的真正含義,那是我費盡心血在《英漢詞典》上找的。後來他大概被人告知,感覺被極大地刺激了自尊心,很久不再理我。
後來他輟學去外地打工,我的同桌也越來越多,像流水一樣在記憶中留不下痕跡,唯獨他,我可以讀出某些特殊的意義。
也許他讓我知道錯誤的美好,孤獨的代價,以及純粹的童年。
(二)
少年時代,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很神秘,拉幫結派很多,變化也很快,我粗算一下,當時班裏要分成幫派的話,至少有十幾派。今天我和你是哥們,一起吃零食,一起侃大山,一起做作業,一起分享別人的秘密。不出三天這幾個人中必有一兩個人叛變,歸屬另外一個派別繼續做這些事情。無緣無故,彼此見麵有時候都不搭腔,連老師分角色讀課文也會提出我要跟誰誰誰一起讀的要求。
被孤立的孩子固然可以立刻找到新的派別,但是心裏不免會孤獨,這種孤獨似乎會伴隨很久,成了陰影,在心底打上烙印。
當時班裏有個胖子,成績糟糕,每天上下學卻很積極,夏天即使一絲不掛,也會大汗淋漓,哭起來滑稽得像在笑,於是大家開始跟他好。
因為胖子為人也憨厚,大概家庭背景也殷實,隔三岔五地給大家帶零食,帶漫畫書,帶卡帶什麼的。
但他毫無原則感,今天跟這個好,明天就去找另外一個,幾乎沒有不交的派別。別人打架他幫人家拿書包;別人追女生他幫人家遞字條;別人在辦公室翻找偷物理答案,他就望風,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急得上躥下跳。
大家摸清他的脾氣,由指派任務變成消遣,由消遣變成嘲笑,由嘲笑變成欺辱,可是他並沒有反抗,笑嗬嗬地接受著。
盡管他很誠心,可大家還是很快連欺辱都懶得欺辱他。
他把零食遞給愛吃的朋友,他們搖搖頭不接受;他放學路上尾隨別人一起回家,對方撇撇嘴走開;他在遊戲廳準備一大摞硬幣給別人,對方接受硬幣仍不理他……胖子終於鬱悶了,他甚至開始追著女生跑,但女生也不喜歡他。
他有次將字條遞給女生,上麵寫著:我們做朋友吧。對方罵他耍流氓,甚至叫來了他的家長,於是胖子單純的隻想交朋友的願望,在誤會中成了巨大的悲劇。
後來,胖子就變成了一個人,一個人吃零食,一個人上下學,一個人在遊戲廳裏笨拙地操作遊戲杆……眼神變得黯淡,身體消瘦不少,再沒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