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她的幸運符失了效。

窗外還在烏泱烏泱地下雪,她把臉埋進枕頭裏,裝作自己是生長在此處的一棵植物,期待著在這個冬春交替的時節裏愉快地被凍死。她隻是需要個地方來逃避,而碰巧還記得通向這個房間的路,她就二話不說地跑上來了。

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在蒙田大道的阿泰內廣場酒店裏,保留了一間芭比公主房,牆壁是粉白相間的條紋,床腳是粉紅色的絲絨圓地毯,赤腳踩上去很舒服。芭比套房是專為八到十四歲的女孩設計的。她一向覺得,養父母和哥哥姐姐規定她住在這麼個地方,不是偶然的決定。

就這樣不知躺了多久,她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那人不會是湯毅凡,這廝長這麼大還沒有敲過門。有時候她把門鎖上,他沒鑰匙,但那沒關係,他有腳就行。那是安東尼。

她勉強抬起頭,眼線和睫毛膏的痕跡都落在了抱著的粉色枕頭上,她這才知道自己哭得有多慘烈。“幹什麼?”“我這裏有Vivien最愛吃的東西哦!”隔著門,她依然聽得出安東尼扁平的南部口音。

微婉幹巴巴地笑了幾聲:“你買了Canalé?”

這來自波爾多的糯米小甜點一向是她的最愛。

“答對了!”

“可我最愛吃的不是這個,”她故意耍脾氣,“我想……Macaron……”“還是對的!我也有PierreHermé家的Macaron,還有Angelina家的MontBlanc,Isafahan,LeN.tre家的檸檬塔,Fauchon的Eclair,Amorino家的華 夫餅。”哇哦,安東尼還真是打了不少的電話,把他能想到的一切都買齊全了。易微婉小姐依然不甚滿意,無聊,無聊,他就不能想到一些她想不到的東西?“還有,Jaqcues-Julien也在這裏!”好吧,他打敗她了。她知道安東尼一定會想到Stohrer,卻沒料到他直接把人家的首席甜品師給請來了,任她點餐。Stohrer大概是全世界曆史最悠久的甜品店,從1730年便開始為皇室製作甜品。“唉,可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奇妙的是,她開始認真地思索,自己此刻究竟想要什麼。她抱緊沾滿化妝品的枕頭,靈機一動:“安東尼,我那個蛋糕形狀的抱枕,你還記不記得?我從米蘭帶回來的,Maison Moschino,他們把那個抱枕送給我了的……”從米蘭帶回來的抱枕一直放在阿泰內廣場酒店裏,現在卻沒有了,大概是被老人拿去幹洗了。“衣櫥左下角的第二個抽屜,就在那裏麵。”她依言去找了,果然找到,這才稍微滿意。就這樣抱著它回到床上,她呆呆地坐了好久,窗外雪都停了,她才試探地喊了一聲:“安東尼?”“在呢,寶貝。”“我還是很難受。無論吃的還是抱枕,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到底想要什麼呢?”門外的人沉默了。她噘嘴。“寶貝,你……是想要一個不生氣的毅凡吧。”“……跟他說,如果他現在來道歉的話,我就原諒他。”

其實她不是這樣的人。全世界,隻有對湯毅凡,她才可以耀武揚威。反正他一逮著機會也從不憚以最惡毒的手段欺負她,兩人總能扯平。來到巴黎之前的那十八年,除了湯毅凡,她對人生中的每個人,都不得不卑躬屈膝,啞忍委屈。

她沒有得到生母的遺傳,學不會活得不畏人言。

她的生母名叫易染,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最有名的女演員之一,一生在香港和歐洲之間顛沛流離,但易染就是有本事能在廢墟上走出步步蓮花來。她對生母沒有多少記憶,後者在她四歲時開車衝下了大海。但她記得自己曾問過爸爸是誰,生母讓她重複那個答案無數次,直到她記住——你沒有父親。我獨自生育了你。我就像那些植物一樣,是雌雄同體的。

在汪宅時,養母幾乎每天都在對她說,她與生母出奇地像。但其實,她沒有生母的清高,反而一直是沒骨氣、沒主見的跟屁蟲,怕被哥哥姐姐所拋棄。

來到巴黎之後,她小心翼翼地踏出盒子,終於嚐到了自由的滋味。現在,對任何人,她都能不在乎他們的看法,自我地活下去。她不評判別人,也不會讓自己被別人的評判所影響。所以如果虞雪不讓她開party,她就會直接叫她見鬼去。但這個世界上總會有那麼幾個人,你會在乎他們的評判。墮胎之事是個無稽的謠言,你別指望精英商學院的女生有多成熟,她們無聊時一樣會編排別人,而且她前段時間的確是玩的瘋了點,弄得自己進了醫院。隻是她沒想到這件事會傳到毅凡耳朵裏,她還不至於平白就懷疑到虞雪頭上,但真希望自己知道是誰該死地多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