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前夕,安東尼將嶄新的課本送到她手上,提醒她第二天要早起。如果你在歐洲,你會懂有錢的孩子並非是開豪車上學的那些,而是那些拿著新課本的。在歐洲,書的價格貴得名正言順,若你是出版過書的作家,那麼你就如律師、醫生一樣,是最受人尊敬的階級,你會拿最高的薪水。

學問是被尊崇的,有智慧的人,比有金錢的人更受人尊敬。

微婉想著這個,終於還是沒有忍住,開口對老人說:“安東尼,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心虛,“如果是因為那次我說了過分的話,我可以道歉。”

“我不會生你的氣。”安東尼答,“我隻是不希望你被人迷惑,保護你是我的職責。”

“為什麼陸盛是壞人?”她一肚子的火氣,“他親手給我做飯!他還教我學習!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兩個多月的時間,每天!”

“現在看來這些事都值得了,不是嗎?”安東尼換了一臉的冷嘲熱諷,“你以為他是耶穌基督,白白地做善事嗎?”“可他什麼也沒要過!”她就是不明白了,“唯一那次我想用醫生幫他治病,還被你拒絕了!”“不是他什麼也不要。”安東尼冷冷地道,“隻是你還不知道他要什麼。”微婉愣住。老人麵上的神情讓她十足十地想起哥哥,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錯怪了他。安東尼的所有行為,都是哥哥意誌的體現而已。她想求原因,應該去問那個遙遠得望不到的人,那才是她隱形世界的主宰。安東尼猜到了她的心思,馬上給她打預防針:“寶貝,一個是認識隻有兩個月,卻無緣無故對你太過上心的人;而另一個是和你一起長大的男人,這選擇本該十分容易,不是嗎?”他將“一起長大的男人”這幾個字,咬得死死的。微婉又有了那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什麼事都不是她表麵上看到的那樣。安東尼緩和了麵色:“至少現在,還有我替你分辨誰對你是真正的好,誰對你是另有所圖。以後……留下的人,隻會越來越少。”這一晚上的信息實在太多了,她覺得自己豌豆大的腦子幾乎要承受不住了。“好吧,現在這話又是什麼意思?‘留下的人隻會越來越少’?”安東尼將所有課本塞進她的書包。巴黎的天氣最好戲弄人,今天三十度,明天便會跌到十八度。他提醒她穿長靴,然後遞給她冰激淩:“早些睡,明天下課後,我們會去弗拉喬那裏定製你的伴娘服。”“這次我可以知道是要給誰做伴娘嗎?”有錢人總喜歡裝作彼此是好朋友,所以哥哥經常把她外借出去,當別家姑娘大喜之日的見證人。不是說她做不到,站在一個陌生姑娘的身邊,裝作是閨蜜,流下喜悅的淚水,並祝她一輩子幸福,這點演技她還是有的,但如果有背景材料支持,她就能演得更逼真些。

“寶貝,你永遠不會了解你哥哥的,對嗎?”就是說,和往常一樣,哥哥省略掉了無關信息,她隻要服從命令就行了, 不許問問題。安東尼撫撫她的頭:“好夢。”

她參加了早餐會,返校大會,見證了上學年“啤酒之王”的揭曉,聽見了歡呼聲,口哨聲,還有鼓掌聲。這是她的最後一年,一年一年地過去,又一次地站在學校底層的大廳中,去C101或A312教室。易微婉忽然意識到,她從未如此恨過孤獨作戰。進門時,接待處的紅發女士說有人在前台留了東西給她,是個黑色的皮革記事本。她翻開,看見熟悉的工整字跡,他幾乎手寫了一本書給她。

她將會亦步亦趨地依照他的小書前進:主修國際金融之外的輔修市場營銷,選修文學史與天文學;用幾周的時間與教授做朋友;每節課至少提出一個問題;在教授設定的每個deadline之前,設定自己的deadline。他建議她適當地逃逃課,不勉強自己上糟糕的課,要讓自己快樂地學習。

下午四點鍾下課,安東尼來接她去弗洛拉那裏量身。雖然她覺得沒必要再量一次,但他堅持,說她這一年的體型改變了很多。她翻著白眼想,應該是他想念老朋友了,所以拿她的禮服當幌子,就好像他和他的意大利女士見麵還不夠多似的。

“Vivien,如果你最近在減肥……試著別太過。我和其他設計師一樣喜歡零碼姑娘,但我不希望這次的橙和紫上麵是一張不夠有光澤的臉。”設計師手指刮著皮尺,對她皺起眉頭。微婉聳肩不語,她不是餓得沒神采,隻是沒化妝而已。“我就這樣了,想想辦法。”這時弗拉喬走進來,碰巧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她笑著對微婉道:“上個月你神色倒是好得很,我想是那家‘外賣’真的很棒。”微婉低下了頭:“那不是外賣,是我的朋友。”弗拉喬漫笑淺言:“我真的懷疑。”微婉心中騰地升起一團火焰。她從來不是那種會發脾氣的千金,她不是那種讓整條香街唾棄的美國Itgirl們。她知道自己的舉止該合乎歐洲的傳統, 要習慣於道謝與道歉。但現在,誰都別想她有好脾氣。

“他是我的朋友!我必須警告你們,看不起他,就是看不起我!”

全場立刻安靜,她提著裙擺走下了那可笑的台子,大步流星地走向旁邊的休息間,不管不顧地一屁股坐了下去,管那華美虛偽的伴娘服會不會出褶子。她甚至不知道要穿著這衣服去給誰做伴娘!伴娘應該是去為你最好的朋友做的,不是嗎?她一直是這樣想的,可哥哥才不會理她。在他看來,她不過是另一個的人情籌碼,可以給人隨意地拿去用。她髖間癢得要命,腳緊縮在十二厘米高的紅底鞋裏,腫痛不已。

這就是她的世界,給她套上根本不舒服的衣鞋,將她送去給根本不認識的人,還要貶低對她真心的朋友。

許久,微婉聽到絲簾被拉開的細微響動。弗拉喬慢步走進來,低頭看她,輕輕地哦了一聲,欲言又止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