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易微婉也曾與自己所處的階層有摩擦,但今時不同往日。那時她因畸戀醜聞而被人指摘,此時,卻是她放棄了身為那個圈子一員的身份。她知道法則是什麼,也知道底線在哪裏,所以她知道,自己已經跨過了底線,墜下了懸崖。她做出的這一個選擇,就決定了她不再是那一種人了。
法則是這樣的——上流社會的人,並不是因為驕傲才不和外麵世界的人交往,而是他們要維持的那一種安全感,固不可破。事情不是你在電視劇裏麵看到的那樣。在紐約時,怡風或她都不會穿著張揚性感的華服,從上東區招搖地走到布魯克林。她們所認識的曼哈頓名媛其實日常並不太著Chanel、Gucci,因為那是RalphLauren統治的世界。千金們大多低調保守,也不會走到大都會的另一邊去。在紐約讀書的幾年間,怡風至多去過兩次布魯克林。
她們並沒有刻意地不和外人交往,但到了一天的最後,總是會漸漸移回圈子裏麵去。不是說她們刻意地去抵觸圈子外的人,隻是任何女孩都是跟那些與 自己相似的人相處得更好。而男生卻有所不同,至少她所認識的許多人,都有圈外的朋友,但其中有幾分真,有多深,或者隻是條框外的間或解脫,這些,她就不知道了。男性所擁有的一些特權,在這裏亦然。但如果你是一個女生,那麼你最好在這邊乖乖地做人,你也可以在這邊胡作非為,但絕不能走到另一邊去,因為你沒有這個選擇權。
除非你想被所有的人視為怪物。
易微婉並不覺得自己被孤立了,上次被趕走的時候的確很傷心,但這次,她知道自己比他們都優秀。她甚至驚喜地發現,陸盛身上那種天生的不與周遭為伍的氣質,她也有了。本來就該有,她得意地想。
歲月是越過越綿長,她決定去發現新的幸運符。她決定從順利畢業開始,好好規劃人生,實現個人價值。
“你以後要做什麼?”她這樣問陸盛。
陸盛回答:“我學的是政治。”
“可你又不能在這裏從政,回國從政……難。”她皺眉道,“你也知道,體製很不同。”
陸盛頓了頓。
“好像我從沒說過,不過——我出生在這裏,我是法國國籍。”
微婉和陸盛的來往必須藏在地下,偷偷摸摸地。即便她不再叫某人為哥哥,但那人依然是她的唯一合法監護人,他向法蘭西高等法院申請的那張限製令依然有效。現在她知道陸盛是法籍華裔,真心覺得這事不可思議,居然也有這麼一天,法國政府機關幫著外籍人對付自己人。陸盛倒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有人感覺他的位置被威脅到了,你不能怪他。”
易微婉也確實沒有怪他。事實上,她是沒有時間去想太多關於別人的事。臨近畢業,事情一樁一樁地向她砸過來。現在沒有安東尼幫她打理,她就得自己動手。以前,她以為自己隻是不懂燒飯,但現在獨自生活,她才知道生活包括那麼多的事,她想要生活下去,需要學的也不僅僅隻是燒飯。
房租、水費、電費、網費、醫療保險、住房保險、手機月租、銀行、支票 簿、賬戶餘額等等等等。她是外籍人,長居、簽證、續簽、非歐盟國人的工作許可證,這些都是她要學會做的。畢業後會怎樣?如果想從學生簽證轉為工作簽證,事情會棘手到爆。她在這裏工作下去的機會微乎其微,因為政策是,如果任何一家法國公司想要給她工作,必須證明這份工作不能由任何一個歐盟國人完成。
後麵的這些,陸盛不能幫她什麼。該死的他是法國人,他不需要見鬼的簽證或去續簽。他完全不了解這些東西,就算想幫她,也得和她一樣從頭學起。
若是從前,她根本不用操心這些。從前,她來自一個姓汪的家族,那些事情都有人替她打理,憑借財力,這個家族可以幫她鋪平道路。姓氏重要,金錢重要,可如今的她鐵了心,要讓易微婉這個人靠自己變得重要。
你一定要在盡量年輕的歲月裏,就知道你想要什麼。
不要等到快要成人,才發現自己的麵前是片汪洋,你沒有船,連可以踩著過河的石頭都沒有。夢很大是可以的,夢還沒有那麼具體,也是可以的,但你要有夢。這話是陸盛說的,因此易微婉虔誠地認為這必須是真理。
“所以,你想要什麼呢?”
但他這樣問,她就不那麼愛聽了。如果一個人問易微婉小姐,你的夢想是什麼,你想要成為什麼,這根本就是在傷她感情。
“我不知道。”她嘟著嘴說,“不過你可別說教,我求你了。”
於是他沒有說話,她知道他失望了。他大概以為,經過這麼久,尤其因為如今她的處境,她該對以後的路更清楚了一些才對。你總會認為,一個人總得是在有打算的情況下,才會砍斷腳下的木板,跳入大海,但她隻是做了在那一瞬間她認為是正確的事,以後該怎樣,她還不知道。他問的不是“夢想”,他問的是,你該怎樣養活自己。而對於“養活自己”這件事,她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新手,不隻是新手,簡直就是新生嬰兒,除了瞪大眼睛看周遭,她什麼也不懂。她有太大的眼睛和太軟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