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看不見電話那頭的人,她也知道自己成功地驚到他了,讓他憤怒了。她感到冷冷的狂喜。兄妹兩個,總要有一個先走出這一步,就像他們那曾經震驚整個上流社會的所謂“畸戀”一樣,就算是以荒唐的事情為根據,也該有一方站出來,主導這場皆大歡喜的分崩離析。隻是結果遲來了一些,隻是誘因是不曾預料到的其他。
限製令,這手段倒還新鮮,他是第一回用。許久,汪敬哲才回答。“好。”
安東尼曾說選擇應該很容易,她發現果然很容易。這一次,她不再屈服。出乎她意料的,隻有安東尼。這次,老人沒有再嘮嘮叨叨地勸她,他隻讓她在房間裏,用心思考這一整天發生的所有事。第二天的清晨,一名女傭走進她的芭比房,禮貌地請她盡快搬出去,給她
的期限是一個星期。這是對她的慈悲,容她一段時間尋找新的落腳處。五天後,她搬出了阿泰內廣場,這次是永遠地離開。她想和安東尼道別,同樣被禮貌地拒絕。女傭告知她,Q公司昨晚打來電話通知安東尼,他與易微婉的合同已經被解除了。顯然,汪敬哲先生在第一時間切斷了她的經濟來源,與汪家有關的一切,都不再能使她受益。從今天早晨開始,安東尼不再是負責照顧她的保姆。
“可你不懂,安東尼他會見我的。”女傭回答:“他料到你會這麼說了,小姐。他說如果小姐這樣說,就這樣回答——”金發女孩清了清嗓子,背書般說出了下麵的話。“他說,你在放棄你哥哥的時候,就該想到與此同時你也放棄了誰,放棄了什麼。”微婉很難受,她不得不告別的蛋糕抱枕其實並沒有什麼稀奇,她隻是會想起安東尼樂嗬嗬地將它從米蘭抱回來給她時,臉上那慈愛的表情。也隻有在這 個時候,她才對這衝動有那麼一絲的後悔。可她本來覺得,安東尼不是他們中的一個。
安東尼說,留下的人會越來越少。
留下的人,果真越來越少。
她隻帶了護照和少量自己的東西,將所有衣服、鞋子、包包一並拋棄。她找了一處地方,草草地住下。剛好暑假時申請的一筆獎學金到賬,學費已繳過了,她可以勉強用這筆錢來維持生活。
她的新公寓暖氣壞掉了,床單與牆壁都有黴斑,家具陳舊還有潮味,窗戶有兩扇,一麵沒有窗簾,她用廢舊報紙貼上。這裏的條件,甚至比曾住過的學生公寓還要惡劣,但這是她能找到的離學校最近、房租最低的地方,她決定適應著住下去。
窮人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隻有在那段時間裏,她才將曾經隱藏在紙醉金迷表象之下的那些價值與教育,悉數都取了出來,擦擦灰,愛惜地放在手掌心裏,思考著它們的意義。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獨立生活的這條路,她可以借鑒的先例實在罕有。她所做過的最出格的事,是在拖欠房東房租無力支付時,撩起衣服給他看了自己的胸罩。房東人實在很好,作為回報,他同意她三個月後再將房租一次補齊。事後,她克服了本以為難以接受的羞恥感,卻可以從容地自嘲,嘻嘻哈哈,感到刺激。
其實,脫離家族後的窘迫隻有她預想的一半。
她身邊僅剩的朋友,又隻有怡風了。在初試新生活的前幾天,她與怡風通過電話,後者先是歇斯底裏到抓狂,之後竟半含好奇地問她:“是不是很難?聽說內衣都要翻過來穿幾十次!”
怡風的“聽說”,是從她們共同認識的一位千金那裏得來的。也是和家族決裂,想要獨立創業,那姑娘本是信心滿滿的,因為她的姓氏畢竟還聞名遐邇,生意人都會同意見她,看似會給她機會談事情。但不久後她便發現,這些人隻是抱著看笑話的心理,才答應見她的。真正會給她生意做的人,少之又 少。她很快敗空了自己的積蓄,到最後還是不得不服軟,回歸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