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衣要翻過來掉過去地穿幾十次,房間裏蟑螂遍地,公寓馬桶壞掉也舍不得花錢雇人來修,要自己動手,這些就是千金後來含淚講述的經曆。

但根據微婉的切身體驗,生活並非不能忍受。

拿她現在來說,她懂幾門語言,有著不錯的商學院學曆跟不算貧瘠的實習經曆,想找一份課外兼職是不難的。即便隻拿法國的最低工資,再加上獎學金的一些幫補,她也不至於餓死。除去不能再大手大腳地買東西以外,她還發現了廉價小超市的存在。蔬菜和水果很貴,在巴黎吃得起的東西竟隻有不到一歐元一杯的巧克力,那麼她就拿它當早飯、中飯和晚飯。事實上,這種食物還相當不賴。最讓她難過的,是每月不再有雜誌可讀。她向學校交了押金,借了一台筆記本電腦,但回到公寓後卻沒有網可上。

這些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如果她每月隻有一千塊錢,那她就必須將生活擠進這一千塊錢裏麵來,沒得選。

她再也不走蒙田大道那些華麗的門廊或大廳,她再也聽不到阿泰內門童熱情洋溢地叫她“Vivien小姐”,她也不再記得芭比房床上Moschino蛋糕造型抱枕的柔軟絲滑。她再也沒有機會挑選與一輛車價格相同的靴子、包包,她也不再去參加rich kids的party,她甚至再也沒買過一件化妝品。

但她從沒像今天這樣,感覺自己如此像一個堅強驕傲的公主。

其實,一個年輕女孩子從原來的生活脫離,走向獨立,所受的生活的苦,都是非常瑣碎而讓她感到毛骨悚然的那種。打個比方,從今開始她要乘地鐵甚至步行上下學,這都沒什麼,反正她現在也沒有好鞋可穿了。但很難適應的,是當她回到家,疲倦地倒在床上想睡覺時,卻發現床墊裏爬出了一隻小蟲,它正興衝衝地到處遊走。

她驚得跳到地上,整晚都不會再去那張床上睡了。

對於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長途跋涉的累就叫作減肥。但一隻會爬的蟲,和對沒看見的蟲的想象,確足以令她整個世界搖搖欲墜。

她不再耍酷,因為這事一定要找人來幫忙。於是當陸盛來到這裏時,他看見的便是一個站在椅子上,雙腳不敢沾地的易微婉。

“你要先出來,我才能開始打掃,噴藥什麼的。”

站在椅子上的女孩頭搖得如同撥浪鼓,她已經打定主意不再碰這間房中的任何東西了。

陸盛重重地出了口氣,將工具箱放在一邊。他(在易微婉看起來無比勇敢的)走近她的椅子,轉身,半蹲,她趕快登船。從椅子到門口隻是幾步路而已,她盯著他後腦勺看了很久,現下她又在看他的耳朵。

“你的耳朵生得很高……”她摸摸自己的耳朵。

他沒有接話。她不再摸,低頭細數自己的悲傷和埋怨,將這些通通發泄給他,就算知道這關頭自己說出的話無邏輯且不講理:“你說,怎麼會有人把妹妹丟下,管都不管?”

“因為有人是親生的,有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