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不知道疼的孩子。他都習慣了。他隻能隨時關注她的周遭,如果她挖自己的眼睛,他便抓住她的手,抱抱 她,喂她點吃的;如果她身上著了火,他就馬上趕去,幫她撲滅。他希望她懂,讓她有這種意識——有什麼異常,跑到他身邊來。要麼是她不夠信任他,要麼是他真的不夠強大,那事發生之後,她沒有跑過來。她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連告訴他都免了。
知道真相的那天,他想要控製住自己,但還是沒控製住。回去問她,她還是不提。她大概覺得這事沒什麼大不了,可還有比這更大的事嗎?那是一個女孩子被當眾淩辱、強暴。她再遲鈍,再不知痛,卻怎麼能可以連這種痛都不知?
這次他不隻是腦袋疼。他腦袋上的根根血管都爆裂了。那晚,他的憤怒壓過了對她的愧疚。他破門而出後,卻仍然沒有走遠。憤怒過後,就像以前在阿泰內廣場酒店時,他在樓底下,等她叫他回去。可一整晚的時間,她都沒有去叫他。
從小到大,他從不怕事,若出了亂子,解決就是。他又一次突然地回國,這件事他必須解決得幹淨利落。他從不是思前想後的人,因為逆商不比智商低,並不怕可能的失敗。這次也一樣,他必須當機立斷。
隻不過,這次不容失敗。他不喜歡被脅迫,遠東也不喜歡。至於解決的方式,他不想選談判。少時,他曾隨外公回美國的家鄉,不是紐約,不是華府,而是中西部漫著黃沙的地方,那裏人人有槍,以主動的姿態臨世,他也有,直到今天。威脅生命並不是一件正確的事,但他以前也曾將所謂的正確置之度外。
事情就地了結了,沒有人會對著槍口還不服軟,照片及所有副本都被銷毀了。除了汪敬哲、汪淩茜和他,那卑鄙小人也還沒將這豔照傳播到第五人手裏。在勒索成功前,知道的人越多,籌碼就越跌價,小人很清楚這一點。
他並不擔心汪敬哲和汪淩茜。汪敬哲不會做傷害他妹妹的事,而汪淩茜,人所不知的是,在大是大非上,她永遠偏向家人。遠東所涉的娛樂策劃中不會再出現習遠,汪敬哲亦在他家旗下的所有企劃 中將此人拉入了黑名單,商演廣告都再沒有他的份兒。汪淩茜則在她的圈子裏高調地宣稱,再也不想與此人共處一室,有她的場,就不得有他,據說這一招叫作封殺。
他知道習遠有個視若珍寶的女兒。他去看望了那孩子,她很純真,很可愛,尚不知世間的醜惡,也不應該被卷進任何的交易中。他留了口信,會經常來看望她。習遠從此再掀不起風浪。
但湯毅凡乃至湯家兄弟手裏持有槍支的事,不知怎麼竟走漏了出去。湯毅琛飆車的事本來就餘波未平,現在湯家那個本不惹事的大兒子又多添了一把火,湯家的醜聞越演越烈,在無數添油加醋的扭曲下竟成為罪無可恕的事。湯姓的能量還在,因此大陸媒體的報道多數可被壓下,但無論怎樣都掩不住對岸媒體的口。他被父親勒令消失人前數月,每天除了辦公室不得去任何地方招搖。他知道這是在彌補損失。他自己亦去看那些報道,草草掃過一兩頁便搖頭失笑,放下,再不去翻。
他為某個人,不管正確不正確。這責任他會承擔,他不會辯解。如今這時代,人人都將自己看到的碎片當作所有真相。軟弱的人會在別人的評價中迷失自己,而堅強的心,清醒而不改初衷。你低下身軀,才不致在風暴中折斷。他隱忍地等待。他在黑暗中,想著跟某人的相處時光,笑出聲來,就好像今天有了光。
那晚,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巴黎變作一個空城,她不見了。
就像上次從阿泰內廣場酒店逃到學生公寓一樣,她跑掉了。不同的是,上次她不但大大咧咧地告訴他,還趾高氣揚地在新房子所有合同的保證人一欄中,都填了他的名字和電話。而這次,她卻話也不說一句,走了。
他不禁想起打過那麼多電話,留了那麼多言,她卻從未回過一次。
他心跳得厲害,幾乎要炸出胸腔。
他睜開眼,正對上窗外,滿是陰霾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