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波回來才幾天,就遇上了這樣嚴重的衝突。
那些天裏,磨坊裏一刻不停地磨著新麥麵粉,人們心中都暗含著喜悅。孩子們整天都在流經磨坊的溪流上下玩耍,因為在那裏,人人都能感染到一種喜悅的氣氛。村子裏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樣,有喜悅的氣氛在天朗氣清的日子四處蕩漾了。
那是伐木場的星期天。為什麼要說是伐木場的星期天呢?因為每星期七天中有一天的假日,農民並不能享受,享受這天假期的是砍樹的工人。他們每七天就有一個可以去到鎮上下飯館喝酒的星期天。他們每七天就有一個可以把髒衣服在河邊洗得幹幹淨淨的星期天。他們每七天就有一個可以上山打獵或下河釣魚的星期天。為什麼要有一個星期天呢?伐木場那個被抓走的工程師講過一個故事。他說,有一個叫上帝的人創造天地萬物,創造形形色色的人。到了第七天,現在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造好了,他就規定,這一天他就休息了,他還規定,這一天大家都要休息一天。
“上帝為什麼叫伐木工人休息,但不叫機村人休息?”
這個看似天真的問題把好心的工程師難住了。他因此有些難過,最後,他對我們這些愛聽稀奇故事的孩子們說:“村子裏不是有學校嗎?你們要好好念書。念好書的人以後就有星期天了。”
我們拿這個問題去問在樹屋上放了很多書的達瑟。達瑟看著我們,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不肯說話。
我們逼問得急了,他說:“我們不是上帝創造的!我們是猴子變過來的!”
那個星期天,我們一群孩子從磨坊順著溪流而下采摘經霜風變軟變甜的野刺梨。我們遇到了兩個在溪流垂釣的伐木工人。
他們把肥碩的蚯蚓穿上魚鉤,拋到水裏,不多一會兒,就有肥碩的裸鯉頻頻上鉤了。大人們總是告誡我們要遠離這些釣魚人。這些釣者被看成冷血而殘酷的人。魚族生活在水中,當地人從來沒想過要把這柔軟而啞默的一族當成獵取的對象。老人們說,流落紅軍駝子剛到機村不久,曾下河捕魚烤食,結果被同情他的機村人當成妖魔驅逐。隻因他一直在村外徘徊哀求,人們心生憐憫才讓他又回到了機村。
現在卻沒有一個人敢把食魚者驅離機村。
這不,那個戴頂寬大草帽的釣魚人,一使勁,把一尾魚從水中拖了出來,他一甩手中的竿子,魚在空中飛過,然後,啪噠一聲掉在了河邊的草地上。魚落在地上,不斷地翕合著冒著血沫的大嘴巴。看著那魚,不止是我,整個這群機村的野孩子都感到背脊發麻,都發出了恐懼的叫聲。
我們剛到的時候,那個人還對著我們微笑不已,聽見我們的叫聲,正蹲在地上從魚嘴裏扯出魚鉤的他臉色一下就變了:“滾,滾!把魚給老子嚇跑了!”
本來,不用他驅趕,我們自己也要逃跑了。但他這一說,我們的膽子裏就生出些別的東西了,大家都站直了身子。不要說我們是群孩子就什麼都沒有想過。我們想,這麼殘忍地對付柔軟而無聲東西的人,肯定是一種妖魔。我們還想起大人們私下裏常常說的話,就是這些人——這些不知畏天敬地的家夥毀掉了機村的森林,毀掉了我們肥沃的土地。於是,一顆一顆的石頭被我們投到河裏。壞事情總是這樣,一旦開始就很難收場了。一顆顆石頭在水裏濺起一朵朵水花,水底下膽怯而靈活的魚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我們的心裏也綻開了快意的花朵。麵對我們這群髒兮兮的野孩子,釣魚的家夥眼裏露出了膽怯的神情。
他都準備離開了。他收起魚竿,從水裏拎出用柳條串著的十多條魚來。柳條從魚鰓穿進去,從嘴裏拉出來,那十多條魚一被提出水麵,我們嘴裏又發出了驚懼的叫喊,一齊跑開了。那人又笑起來,而且,笑容裏有一種很具威脅性的含意。他說:“媽的,你們這些野人,連魚都害怕!”
我們不害怕魚,我們害怕如此冷酷對待柔弱無聲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