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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波得到工作組的通知,讓他回村來協助工作,但他沒有動窩,他帶著機村的青年突擊隊,一口氣開出了幾十畝荒地。深冬季節,冰凍三尺,機村的開墾隻好停了下來。而在覺爾郎峽穀,氣候溫和得多,開荒的鋤頭一直沒有停下。

駝子說:“你回來吧,機村不能沒有領頭的人啊,你看看,伐木場搬走了,山林還能恢複元氣,機村還有希望,就差一個大家服氣的頭了。”

但是索波慢慢搖頭,說:“不。我就喜歡待在這個地方。”

伐木場的工人們,將去到一個有更多森林可以砍伐的地方,從這一天開始,他們將拆掉這個巨大的禮堂,拆掉大部分的房屋。他們中隻有少部人會留下來,在那些砍伐過的土地上營林。栽種很難想像什麼時候才能長成參天大樹的幼小稚嫩的樹苗。

這一年,機村人每一家都分到了足夠的糧食。機村已經連續六年沒有上交過公糧了。也是這一年,機村的手扶拖拉機突突地往返,往公社拉去了機村上交的公糧。

不久傳來消息,被打倒的老魏平反了,當上縣委書記了。第二年夏天,山上又爆發過一次泥石流,但那規模比起往年來,卻是小了很多。不是雨水比往年小,而是砍伐一停止,山上馬上就長滿了荒草,許多灌木也在蓬勃生長。不要小看這些荒草與灌木,隻用了一個春天,它們就給光禿禿的山坡披上了一層綠裝。正是這些荒草與灌叢,大大地減輕了泥石流的威力。下來視察工作的魏書記用了一個詞:“再生能力。”

這是一個機村人不太懂的詞,但這個詞和過去運動中那些詞不一樣,魏書記解釋一下,他們就都懂得了。魏書記說,這些山隻是遭到了一次破壞,所以,還有很強的再生能力。馬上就有人懂了,這就跟一個人生了一次病,即便是一場大病,很容易就能複原過來,要是常常生病,那情形就不是眼下這樣了。明年,這些山上還會長出更多的荒草與樹木。魏書記還說,秋天的時候,要派飛機來從天上往這些荒山上播撒無數的樹種。這些種子落下來,讓枯萎的荒草與掉落的樹葉掩藏一個冬天,來年,在融雪與春雨的滋潤下,就會發芽抽條,最終,它們會重新蔽日遮天。

“我等不到那天了。”駝子卻發出了這樣的哀歎。

駝子不止一次地對人哀歎:“真的,我等不到那天了。”

“好日子已經來了,大家都該好好地生活下去。”

“不,我沒有那個心勁了,撐不住了。”說到這裏,駝子竟然笑起來,“這一輩子啊,好多次我都覺得撐不住了,撐不下去了,但我不甘心,傷得不行了,餓得不行了,病得不行了,但心勁還在。但是,現在我的身體還是好的,但是我累了,心勁沒有了。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以後,他真的就連地都不下,也不為舊傷口發炎而不斷地哼哼了。現在,他公開地在腰間上懸上一個煙袋。裏麵裝的可不是家種的煙草,而是泥巴,心裏空得難受的時候,他捏上小小的一撮,放在口中慢慢咀嚼,然後像走了長路的人一樣歎息一聲,靠著被陽光曬暖的牆壁,腦袋一歪,睡過去了。

伐木場最後一批人就要撤走了,也要隨他們遠走的駱木匠跑到村裏來辭行。這個家夥臉上不是剛來機村投親靠友時那個可憐巴巴的家夥了。他說:“雖然你們討厭我,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要來告個別。”

“領導不是讓你回老家嗎?”

“不,死我也不會回去,老家太窮了。再說,也是老魏發善心讓我留下來的,他知道,在外盲流多年,回去我也沒有好果子吃。”

駝子說:“可是現在不搞鬥爭了。”

“那我也不會回去了,我要跟伐木場去新的地方。”

“那你就好好地做你的手藝活,不要摻和別人的事情了。”

照理說,經過了這麼些年的折騰,這個年輕人應該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了。但他嘴上是不會服輸的:“我要早跟著伐木場的人做事就好了,就是光做箱子也能過得比機村人強!”

“那也隻是現在,過去,他們也隻是找你做幾口棺材嘛。”

駱木匠說:“也許哪一天,我成了伐木場的工人也說不定啊。”

話說到這個分上,駝子一家也就隻能祝他好運了。

伐木場最後一批人撤走那一天,村裏人差不多是全村出動前去送行,但駝子還是坐在太陽底下一動不動。那是夏天將到的事情了。那天隆隆的雷聲伴著雨水響了一個晚上,泥石流也隻是小小地爆發了一下,山上下來的洪水隻是把公路淹沒了一段。洪水從那段通過窪地的路麵上漫了過去,等到洪水一退,路麵又會現身出來。

伐木場一撤走,有沒有這條公路都沒有什麼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