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止雲舒
承歡·虞美人令
作者:莫卡
第一章
“師妹,你拉我來是要讓我看什麼?”
劍十四本來在林中教導師弟們練劍,卻被自己的小師妹生拉硬拽到師父的歸雲居門前。
渾金晨曦渡在他璞玉雕琢的英俊輪廓,清朗的眉眼帶著點無奈,眸如深淵含情,唇如清蓮帶笑。
有些驕縱的小師妹癡癡地看著自己俊朗英氣的十四師兄,愈發覺著怒火中燒,一手按住劍柄,一手指著正從師父的住處走出來的舒雲止氣衝衝道:“十四師兄你看!這就是你一直護著的小妖精!我就說她厚顏無恥!她居然敢肖想師父!”
“師妹慎言!”
舒雲止對著他們露出燦爛笑容,向他們快步走來,劍十四下意識地往梅樹後避了避,沉聲道:“侍奉師父原便是弟子的本分,師妹你不要多想了。”
“師兄你拿我當三歲孩童嗎?就算為自己的師父添衣送茶是本分,但誰不知道她剛入穀時,就三更半夜摸進師父的房間呢?昨天是你的生辰,你等了她那麼久,她卻說她的那爐藥正煉到要緊時候離不開人,結果你看到了,她又煉到了師父的房間裏!我卻不知有哪一家的女弟子如這小妖精一般作態?”
“師妹!”
小師妹在劍十四的嗬斥下不情不願地閉了嘴。
劍十四垂了眸,雲影天光在他英俊的臉上勾出淺淡晦澀的影,他輕聲對小師妹道:“別再叫她小妖精,她叫舒雲止,那是我給她的名字。”
“十四!”
舒雲止提起碧色裙角快步跑至劍十四麵前,踮起腳向他湊過來。
“慢一點。”
劍十四往後退了半步,卻還是伸手虛扶住她的腰,以防她冒失跌倒。
舒雲止一手嫻熟地扶住劍十四的肩,一手抬起,從他發邊拈下幾片剛沾到的梅花,纖細白皙的手指攤開劍繭分明的手掌,將花瓣放進他的手心,抬眸明媚笑道:“瞧你,傻乎乎的!”
她低頭,一派天真,輕輕吹走劍十四手心那些豔麗的花瓣。
劍十四隻覺掌心一癢,從手心到筋脈那頭連著的心髒,都猛烈地收縮了一下——那花香,那酥麻,似乎被舒雲止一路吹進了他的筋脈和心裏。不,其實是很多年前,那些情愫就種子一般紮在了心裏。
白駒皎皎,黃鳥交交,須臾六載,那些種子早已生根發芽,錯枝盤根,無法剝除。
第二章
那一年,劍十四的十三師兄也從遠方與西國交戰的沙場上傳來了身隕的消息,這是歸雲穀出去的第十三名弟子,和前麵的十二名弟子一樣,他們年少風發學成離穀,卻都沒能再回來。
劍十四的師父把自己關在歸雲居內,三天後獨自去了一趟西國,不久即傳來西國那位戰名彪赫的長勝將軍兵敗沙場,被萬箭射殺的消息。
而他的師父回來時,神情疲倦,懷中捧著一盆瑩白的牡丹。
那帶著熒粉的牡丹花瓣如舒卷的雲,白得縹緲剔透又仿佛沾著細碎的星光,簡直不像凡間會有的品色。
師父沉默著將它埋在歸雲居的石階下,良久,對自己尚且年少的徒弟劍十四說:“這牡丹名為昆山夜光,極有靈性,能在夜間發光如燈燭,傳說,那光可以為人指引歸途。你好生照養著它,希望有它在,以後歸雲穀的弟子,再也不會找不到回穀的路。”
劍十四看到他師父抬頭時,臉龐沾上了牡丹瓣上晶白的熒粉,隱隱像碎了的淚光。
昆山夜光是極嬌氣的花,熱了冷了都會蔫蔫地進入休眠。而歸雲穀溫差極大,白日若盛夏淩人,夜間便天降飛霜。
劍十四不得不常常在夜間披了外衣,挑著燈籠來到昆山夜光身邊,為它支起屏風擋住周圍的夜風,在邊上升起暖爐,甚至將外衣展開,護它在懷中。
很多個淡月清霜的夜晚,寒竹蒼台,星浴深潭,劍十四在屏風後圍著暖爐,擁著懷中一團暖瑩綿軟的雲光,紛擾的心也像雲一樣安寧綿軟下來。
他想,或許師父說的是真的,它的光芒真的能為人指引歸途,他日自己出穀,若有它在,便一定能找到回來的路。
昆山夜光來到歸雲穀的第三個年頭,是一日深秋清晨,劍十四練完劍,教導了幾句新入穀的小師弟,便匆匆拿了培土的小鏟子和水壺趕到歸雲居,卻驚訝地看到那株昆山夜光不見了!
而在那裹著白霜凝露的朱漆木柱邊,落滿枯葉的青石台階上,一個碧煙淺翠衣裙的小姑娘雙手捧著臉,呆呆地坐著。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黑白分明的杏核眼看向劍十四,額間一朵瑩白的牡丹似沾著明滅的瑣碎星光。
浮光掠影間,劍十四荒謬卻篤定地相信,她便是那株昆山夜光!
於是他蹲下來,像無數個夜晚安靜地陪它時一樣,溫和地看著她。
那原本呆呆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眸中忽有光華湧動,她開心地笑起來,嗓音清脆地喚他:“十四!”
想了想,又似委屈一般,對他道:“十四,你最近總是比從前來得遲!我都要渴死了。”
“你,是昆山夜光嗎?”
小姑娘點點頭,又不高興地道:“我現在是人啦!”
她扯著劍十四的衣擺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腳尖,抬起衣袖左右看了看,沮喪地問劍十四:“我變得不像嗎?”
劍十四笑得溫柔,那從左邊心髒的地方傳出的喜悅幾乎是無法壓抑的——多麼奇妙,這個鮮活靈動的小姑娘是他一手照養出的,他在她還是一朵花的時候便參與了她的生命,而她如今成為一個人,喊出的第一個字,是他的名字,簡直如同上天恩賜與他的寶物。
一個人年少時,心如曠野,有無數空位虛席以待,又因年少輕狂而急切渴望填滿那些空席,就常會尋以一個無足輕重的理由,慷慨而輕易地將一個人放到極重要的位置上去。
舒雲止便是遇見了那樣年少的劍十四,從而輕易占據了他心中,極為重要的一個位置。
第三章
劍十四說昆山夜光的花瓣像舒卷的行雲漸止,便為她取定了一個名字:舒雲止。
他第一次領著舒雲止敲開歸雲居的門,小姑娘一眼看到正在靜坐冥想的師父,便忽然叫了聲:“是你!”
那聲音因驚喜而尖銳到顫抖,她立刻就要衝過去,卻在那人平靜望過來時生生止住,那眸光深遠而通透,那個人強大且深不可測。
舒雲止頓了頓,扯住劍十四的衣袖,挪到他身後,隻露出清亮的兩隻眼睛偷偷打量那個男子。
劍十四的師父聽了因由,看著小姑娘額頭上變換舒卷的花瓣,神色複雜,卻點了頭,將舒雲止收入門下,依舊令劍十四照顧她。
劍十四將舒雲止安排到與自己一牆之隔的院落。
已是冷冬初雪,劍十四記著舒雲止還是昆山夜光時嬌氣的習性,為她準備了暖爐送去,舒雲止卻不在院中。
劍十四在穀中尋找,路過師父已經熄燈的歸雲居時,聽到裏麵傳來轟然聲響,心中一凝,箭步衝了進去。
“師父!”
借著劍十四手中燈籠的光芒,可見近處幾架靠近床榻的琉璃燈具歪倒在地全部打碎,而床榻之上,他的師父墨發披散,隻著小衣,身下壓製著一個人,即便在暗淡的夜色中也可看清她額上星光明滅的花印。
劍十四的師父感覺到自劍十四進來後,手下舒雲止的僵硬,向來古井無波的眸子動了動,放開舒雲止,她卻躺著沒有動,隻轉了頭,將臉深深埋進被褥之中。
“十四,為師平日教你的東西都被你吃了嗎?你這樣打著明火冒冒失失地衝進來,若是這屋子裏有伏兵,你現在可還能站在那兒發呆?”
“弟子慚愧。”
劍十四低了頭,腦中紛亂。
“還有你雲止,雖然你……不過既然是拜在我門下的徒弟,我卻不能不教導你。你今日的偷襲可謂是精準按著平日為師的教導來的,隻是你卻忘記自己與他人不同,你頂著額頭上明亮亮的花印,是怕為師不知道你來了嗎?”
一直咬著下唇沉默的舒雲止此時卻突然尖聲道:“十四出去!”
門邊已經聚集了許多聞聲而來的弟子,劍十四冷著臉將他們都打發走,一個人木木地立在歸雲居門前。
不知過了不久,舒雲止才走出來,怯怯地拿兩隻手牽住劍十四的右手小指,劍十四垂眸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身後打開的房門傳來師父清遠的聲音:“雲止,你尚且年少,為師再給你一個反悔的機會,若你現在放棄,為師就當你今晚沒有來過,我們之間的約定也作廢。”
舒雲止猛地放開劍十四的手,衝著房門大聲道:“我才不會反悔!”
劍十四看著自己空空蕩蕩的手,也曾勸慰自己,興許雲止不是喜歡師父,興許雲止有別的苦衷。可是,他卻比誰都清楚地知道雲止的過往,她以前是那麼簡單的一朵花,除了愛上一個人,還能有什麼樣的苦衷使她如此?
那之後雲止便常伴師側,師父的衣食住行幾乎全經她手。師父發現她在藥草毒物有極高的天分後,她便潛心研習醫毒,每得師父一句稱讚,眼中便會亮起璀璨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