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素娥睡不著,腦袋裏不知想什麼,過了一陣才迷迷糊糊睡著了。驚醒時不知幾點鍾了,堂屋的燈依然亮著。她起身來到屋外,雪下得更大了。光亮中看到屋簷上的雪已是半尺厚。穿著被忠祖扯破的衣服,冷嗖嗖的,轉身進去穿了一件聰聰的棉襖。她忐忑不安地來到堂屋窗前,看見裏麵還是滿屋子煙,又見忠祖仍然安睡。靜靜地瞅了一陣,看到忠祖蓋著被子的身體有起有伏,有起伏就有呼吸,有呼吸就沒事。素娥轉身向空中的雪簾默問:我該怎麼辦?砸開窗子進去?他人好著就會起身打我。叫別人來勸解?深更半夜冰天雪地叫誰去呢?別人說過,這一家人打架吵嘴已是家常便飯。左鄰右舍對當這家人的和事佬已經很厭煩。況且對人們的勸解,忠祖曾經放言:別給我說,誰的話我都不聽,死了二十幾年的我爸活過來,跪在我眼前給我說我都不聽!素娥不知道眼下該怎麼辦?難道就這樣等著,等著出事?素娥站得冷了,隻好又鑽進女兒的屋裏,站在地上拍去身上的雪。脫了鞋鑽進女兒的被窩,怕冰著又盡量不挨著女兒。敏敏醒了問媽媽:“幾點了?”素娥說:“六點了,快亮了。人家不開屋門,你和你哥要上學去怎麼吃早飯呢?”敏敏說:“今日個星期日,不上學。”素娥這才記起今天是星期日,被折騰了一夜,把星期日都忘了。她知道女兒醒得早,想跟女兒說夜裏的事,又怕嚇著她,便閉口不談,後麵會怎麼樣,隻有聽天由命了!敏敏說:“我哥在學校裏被有些學生喊啞巴,我生氣得很,我就對那些學生說我哥有名字你們不叫,叫這個讓我哥打了,可別說我哥的不對。現在我們班上同學都叫我哥名字了。”素娥想起自己上小學的時候被同學們喊跛子,弱小的素娥恨不得去跟他們打一架。後來由於她的作文每次被老師當作範文讀給學生聽,同學們也漸漸尊重她了。上中學的時候,除了作文好,有時還會參加數理化的競賽,因此同學們不再歧視她了。如今兒子與我有了同樣的遭遇,兒子不能在學習上拔尖,隻能用拳頭還擊,以致素娥經常擔心兒子和別人打架。素娥知道對於別人的譏笑侮辱,聰聰不易聽到,因此勸他們兄妹不要打人的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
外麵傳來開門的聲音,是聰聰的房門響,天麻麻亮了,素娥也起來出了屋子,還給聰聰棉襖。大雪仍在下個不停,地上的積雪將近一尺厚了。素娥看到堂屋的燈還在亮著。兒子看著天上地下一片銀白很興奮,指著屋簷上的雪對媽媽說:“厚。”素娥輕輕對兒子說:“大雪。”她不敢高聲對兒子說話。走過兒子身旁,來到堂屋窗前,透過玻璃窗向炕上的丈夫細細地看:蓋在身上的被子隨著呼吸在起伏,好著呢。於是拿起笤帚先掃台階邊沿的雪。兒子望著眼前的粉裝世界似乎很新奇,轉來轉去看不夠。素娥掃到聰聰跟前,聰聰接過媽媽手中的笤帚,開始掃雪。素娥一看院子裏的雪根本掃不動,於是找來鐵鍁交給聰聰讓他鏟,然後又找出夏天碾場時揚場用的木鍁,鏟雪輕巧、不粘,還有掃帚。雪太厚,隻好就地起堆,堆起半人高一大堆,然後再另堆。敏敏也起來開始掃雪了,不一會,娘兒們都熱得出汗了。
忽然,堂屋的門響了一聲,打開一條縫,素娥轉過臉去看,又不見動靜。隻聽忠祖呻吟了一聲。素娥扔下掃帚,走過去推開門,隻見忠祖躺在門裏地上一動不動,渾身是土和灰。素娥招手叫來兒子,二人全力扶忠祖上炕,卻死沉死沉地,隻挪到炕沿邊。聰聰叫了一聲:“敏敏。”掃雪的敏敏於是也來幫忙。隻見冰冷的屋子裏一片狼藉,能砸的東西已經砸碎和變形;屋裏還有餘煙從門口往外飄,爐子已滅了多時了。娘兒仨把忠祖抬上炕,蓋好被子。素娥摸到丈夫的手冰涼,還無知地以為是冷的緣故。但她還是很害怕,想起自己在娘家之時,有一次頭疼找醫生看,醫生說是煙中毒,多喝開水。於是素娥倒了一碗開水給丈夫喝。幸好暖水瓶在桌子下麵放著,沒有被砸破。忠祖不張口不喝,可是帶嘴的喝水的壺被砸碎了,素娥無法給忠祖灌水喝。聰聰一看明白,找來塑料吸管給了媽媽。於是素娥吸一口開水,用吸管一口一口給丈夫灌,丈夫這時一口一口咽下。一杯灌完,又灌了一杯,然後讓他靜靜地休息。摸摸手,仍是冰涼的。兩個孩子各拿了一塊冷饃啃著。素娥抬頭看了看窗外白茫茫的天地,心想應該去街道叫個大夫或買點藥。可這麼深的雪娘兒們那個能去?娘兒們先把屋子裏打掃了一遍。接著要生爐子時卻沒有煙筒。沒有門簾的房門大開,忠祖在炕上一動不動地躺著。素娥娘兒們又出來收拾被踩扁的埋在雪裏的煙筒。聰聰找來鉗子和一米長的木椽,想法子套進煙筒,一點一點撐開,再拿錘子敲打一會,有了圓型,小的窩窩點點便不管了。三節嚴重變形了的煙筒費了些力氣皺皺巴巴弄開了,一節不嚴重,隻有一節是好的,全拿進屋接拚起來安在了爐子上,於是生上了火。屋子裏開始暖和起來。雪漸漸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