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為了一個人的愛(1 / 3)

去年12月,約翰·桑頓凍傷了雙腳,同伴們把他安排在營地養傷,而其他人則溯流而上,去鋸木頭造筏子,然後坐木筏去道森。他救巴克的時候腳還沒完全好,不過隨著天氣變暖,那一點點跛很快就好了。在這裏,春天白晝很長。巴克就在這樣的春日裏,天天趴在河岸,望著潺潺的流水,懶懶地聽著大自然的各種聲響,體力漸漸得到了恢複。

跋涉了三千英裏後能如此好好休息,確實是非常有益的。不過也不得不承認,隨著身體的恢複,巴克也變懶了。從這一點上講,他們都是散漫悠閑的——巴克,約翰·桑頓,還有斯基特和尼格——都在等著木筏載著他們到道森去。斯基特是一隻小巧的愛斯基摩犬,它早就和巴克成了朋友,當時巴克氣息奄奄,無法拒絕它的好意。它具有醫護天性;正如母貓打理小貓一樣,斯基特也幫巴克把傷口舔噬幹淨。每天早飯過後,它都會按時給巴克做護理,到後來,巴克都主動找它幫忙,像主動找桑頓照顧一樣。尼格也十分友好,隻是感情保守。它是條大黑狗,警犬和獵犬血統各占一半,眼睛總是眯著,脾氣超好。

讓巴克驚訝的是這兩隻狗都沒有對它表示出吃醋。它們似乎也像桑頓一樣慈愛善良、寬宏大度。隨著巴克身體恢複,它們就引逗它做五花八門滑稽可笑的遊戲,連桑頓有時候也禁不住參加進去。就這樣,巴克在戲嬉中得到了康複,開始了新的生活。它第一次得到了真正的、充滿激情的愛。這種愛,在陽光傾瀉的聖克拉拉山穀米勒法官家中也未曾有過。和法官的兒子們打獵或閑逛,它是一個勞動者;和法官的孫子們在一起,它是一個派頭十足的保鏢;和法官單獨在一起,則隻是一種嚴肅尊貴的友誼關係。然而,滾燙燃燒的愛,是崇拜、是瘋狂,隻有約翰·桑頓才能喚起如此偉大的愛。

桑頓救了它的命,是他的恩人;不過,最重要的是,他還是一個稱職的主人。別人關心他們的狗不是出於一種經濟利益,就是因為要盡一份責任;但他卻像疼愛自己的孩子一樣關心狗,這樣做完全是因為不由自主。當然,他關心還有很多。他總是友好地和它們打聲招呼或說句鼓勵的話,還經常坐下來和它們長談(他把這叫做“閑聊”),不但狗們覺得高興,他也覺得快樂。桑頓有個習慣性的動作,就是會突然抱住巴克的頭,將自己的腦袋帖到巴克的頭上來回搖晃,同時還用髒話去罵巴克,這些在巴克看來都是深情的稱謂。巴克覺得再也沒有比這更讓它快樂的了。每一次來回搖晃,它都有一種神魂顛倒的極樂之感,仿佛心都要從身體裏跳出來一樣。桑頓一鬆手,它就微笑著跳起,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充滿柔情,未發出的聲音在喉嚨裏顫動,它就這樣站在那裏看著桑頓。此時,約翰·桑頓就會虔敬地大聲說:“天哪!你就隻差會說話了!”

巴克以自己的方式表達愛,這種方式幾乎是一種傷害。它時常咬住桑頓的手,死死咬住不放,事後很久手上還印有牙印。正如巴克理解那咒罵是愛語一樣,桑頓也知道這種假咬其實是親熱的表示。

但一般情況下,巴克還是以敬慕的方式表達它的愛。雖然桑頓撫摸它或跟它說話都能令它興奮,但它並不故意去尋求這些方式。巴克不同於斯基特,斯基特喜歡把鼻子伸到桑頓的手下拱個不停,直到桑頓輕輕地拍拍它。巴克和尼格也不一樣,尼格喜歡大搖大擺走上前來把它那顆大腦袋放到桑頓的膝蓋上。而巴克則通常隔著一定距離敬佩地看著他。它會一連很長時間趴在桑頓的腳邊,熱切而機警地仰望著他的臉,聚精會神地端詳他,捕捉他一舉一動。或者,有時它也會趴得更遠一點,在他的附近,觀察他的身型和不時的身體移動。他們在生活中是這樣心有靈犀,巴克的凝視往往會使約翰·桑頓轉過頭來,他也凝視著巴克,雖然默不做聲,可是那心中的愛意卻顯露在眼睛裏,正如巴克心中的敬意閃現在眼睛裏一樣。

在它被救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巴克都不讓桑頓離開它的視線。無論他走到哪,巴克都如影相隨地跟在後麵。自從進入北國後,它的主人一直換來換去,它總擔心不會有一個固定的主人。它擔心桑頓也會像先前的主人一樣從它的生活中消失。甚至無時無刻,它都會被這種恐懼所困擾。這時,它便打起精神,冒著嚴寒悄悄來到主人的帳篷門簾邊,站在那兒傾聽它主人的動靜。

不過,盡管它對約翰·桑頓感情深厚,這似乎代表文明世界對它的影響,可是,北國在它身上喚起的那種野性氣質仍然存在,而且十分活躍。它雖然具有在火與文明社會中養成的忠誠和獻身精神,但也同時保留著野性與狡猾。它從荒野中走來,來到約翰·桑頓的腳邊坐下,而不是一隻溫和的、身上帶有很多文明印跡的南方狗。因為這種深厚的愛,它不能偷吃這個人的東西。但它卻會不暇思考地從其他人營帳裏偷吃東西,並且偷的手段十分狡猾,從不會受到懷疑。

巴克的臉上和身上留下了許多其它狗咬過的傷疤。它打起架來還像以往那樣凶猛,不過更加老練了。斯基特和尼格脾氣太好,不會和它打架——再說,它們是約翰·桑頓的狗;但是,別的狗,不管是什麼品種,有多凶猛,都很快在巴克麵前心悅誠服,不然就會發現自己在巴克麵前,隻能掙紮著逃命,而巴克也絕不客氣。它已經非常清楚大棒和獠牙的法則,從不放棄任何機會。隻要決心與敵人進行生死戰鬥,它絕不退讓。它從斯皮茨那裏得到經驗,從警署和郵路的領頭狗那裏得到體驗,知道沒有中間路可走。要麼取得統治權,要麼就是被統治;表現仁慈就是軟弱的表現,原始生活是殘酷的。它會被理解為是懼怕,而這種誤解會導致死亡。殺或是被殺,吃或是被吃,這就是法則;這是祖先流傳下來的訓令,它服從了。

它的本性比它的生命還要古老。它把古今聯係在一起,那永恒且強有力的節奏在它體內活躍,它也像潮汐和季節那樣有規律地運動。巴克坐在約翰·桑頓的篝火旁,有著寬闊的胸膛,白色的獠牙和長長的毛;但它身後卻是千奇百怪的影子,有半狼、有野狼,它們性情凶猛,行動迅速,想和他一起享受生活。它們支配著它的情緒行動。它躺下時,它們跟它一起睡,一起做夢,而在夢中又超脫它,變回了它們自己,它們成了它的夢中之物。

這些影子急切而又堅決地召喚著巴克,而文明則離它越來越遠。從密林深處傳來一聲召喚,巴克經常聽見這種神秘的聲音,令它不寒而栗,又是那麼好奇,常常會使它不知不覺地離開宿營地,向著森林衝去,雖然它並不知道要奔向哪裏或為什麼而奔,它也不想弄清楚那些。它隻知道有一種呼喊在密林深處急切地呼叫著它。但是每一次當它進入那無人涉足的陰森的樹林時,約翰·桑頓的愛又把它拉回來。

除了桑頓,巴克誰也看不上。偶爾會有一些旅行者表揚它或愛撫它,但它對這一切反應很冷漠,若碰上一個過分熱情的人,它就走開。當桑頓的朋友漢斯和皮特乘著木筏到來時,巴克對他們愛管不理,直到知道他們和桑頓關係很親密為止。那以後它也是掃興地容忍他們,很不情願地接受他們的寵愛。他們都跟桑頓一樣身材魁梧,看透世俗,看得清楚。在還沒有把木筏撐到道森的鋸木廠邊的大漩渦之前,他們已清楚了巴克,不再試圖與它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