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論文原後記
禪家雲:“師子窟中無異獸,象王行處絶狐蹤。”陳師門庭高峻,問學者莫非夔龍。餘生性愚鈍,側身龍象群中,時作野幹之鳴。先生不棄,盡力提撕,警怠懈於中途,棒頭有眼;啟心智於迷思,句裏藏機。餘乃稍睹學問之大,悟醯雞井蛙之陋。先生為學高步固庵、寒柳,倡“辨乃係乎實證,思則期於融通”,思籠洪荒,辨入毫芒,於考據、義理、辭章無不著意。小子不敏,素無控長致遠之能,好為餖飣屑碎之學。於先生學問之大道,皮相未捫,遑論風神。如人入寶山而空還,深可憾者一也。
憶昔身處僻壤,雖孜孜向學,無奈命運多舛,屢試不中。方當徘徊彷徨進退維穀之時,幸值林師家英先生。先生不以我為野狐外道而棄之,納於門下。拂拭之恩,感泐五中,無日敢忘。師恩浩蕩,無由報答,深可憾者二也。
轉念父母年高,雖馳念遐思,無奈天涯睽隔,陪對無日,趨庭失時,每一思及,如芒在背。妻子李輝,六年中,與我相濡以沫,風雨同舟,道義相砥,學問相尚。切磋琢磨,惠我者多。餘不才,於家庭索求者多,付出者少,未盡人子人夫之責,深可憾者三也。
若夫師友同學每抵掌論道,堪比絲竹管弦;清茗笑談,遠勝酣飲狂歡。至可樂者一也。至若肆力鑽求,如入山而尋寶,似潛水而探驪,時有所得,欣然於心。至可樂者二也。步江畔、行草間,看雲起雲飛;乘輪渡、駕清風,望鷗去鷗來,亦海上求學之一樂。
是為記
甲申暮春於複旦清風一榻軒
本書是在筆者博士論文基礎上改訂而成的,自初稿之成,已是十曆寒暑,而筆者也由而立而走進不惑。修改十年前的舊稿,仿佛在時空中穿梭。或而是複旦北區宿舍嚴冬的潮濕陰冷,或而是為修改論文未能回家與陳老師、師母一起吃年夜飯的悠久溫暖;或而是南京平倉巷“燒餅”的叫買聲,或而是夫子廟舊書就著鴨血粉絲湯的味道;或而是查爾斯河畔的碧水藍天,或而是那麼久(Knapp st.9)窗外徹夜不熄的路燈。而忽而時空鬥轉,卻是浙大紫金港室外破曉的寒星和案頭散落的書葉……這本書正是筆者十年輾轉生活的記録。
禪宗研究無疑是世界性的學問,因而筆者不得不同樣輾轉於乾嘉篤實嚴謹的考證與後現代犀利深刻的質疑之中,在“曆史的真實”與“理解曆史的真實”中尋找無法觸及的“真實”。多音介入與擁抱異類,也許我們才能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傳統。然乎哉?不知也。佛言中道而行,然乎哉?不知也。惟如是我聞,擇善固執而已。然又孰知今日之善,不為來日之不善哉?
本書之成,多得師友之提點與幫助。還記得,博士論文初成,交給允吉陳先生,兩星期之後,拿回來一疊二十多頁,用複旦大學稿紙寫就的修改意見,圓勁的字體中讀出得是陳師嚴厲的愛護之情。碩士導師林家英先生多年來,生活上幫助,學問上提點,千裏之外念念不忘犬子的成長,常讓筆者感動不已。南京大學博士後期間,導師張伯偉、曹虹二先生多有照拂,伯偉師“用多種方法研究同一對象”的學術理念,一直是筆者勇於嚐試的學術動力。哈佛東亞係訪學期間,聯係教授羅柏鬆(James Robson)禪宗研究課上對西方禪學研究的導引,讓筆者了解了歐美同行的研究動向。博士論文寫作過程中,楊曾文先生將其剛發表的不久的論文供筆者參考;台灣中正大學蔡榮婷先生得知筆者正在做《景德傳燈録》的研究,不僅將其專著寄來,還特意買了台灣真善美所出普慧藏本《傳燈録》供筆者參證;中國社科院世宗所的紀華傳兄也將其複製的東禪寺本、高麗本《景德傳燈録》送給筆者;上師大的定源法師幫助筆者複印了諸多的日文資料;高情隆義,難以忘懷。同門師兄弟李小榮、陳開勇、張煜、劉正平、紀贇、蘭宇冬相互砥礪,讓學問之路不至無聊寂落。
妻子李輝十餘年來與筆者一起東奔西走,安貧樂素,毫無怨言,為家庭與孩子默默付出。而與兒子後後一起成長的過程,也為平淡的書齋生活平添了許多樂趣與鮮活的色彩。
癸巳年穀雨後三日草於嵐晴繞之室